琴宝爸打完了琴宝,又冲到大名巷去打那烤白果的男人,据说那女人泼得很,琴宝爸没占着便宜,反惹了一肚子脏气,于是回过头来,还是打琴宝。
从此,琴宝就闷了,什么话也不说,见人不敢抬头。人见她过来,老远就站住了,看也。等她走过去,再看她背后,看到她走得看不见了,才转开眼。琴宝出了名,老远的有人来看她,看稀罕似的。却又不和她说话,连招呼一声「吃过了吗?」都没有。可是,却有一个人,从来没搭话的,这会儿却找她说话了。这个人就是表姑。她对琴宝表示出一种奇异的热情,倒把三林冷落了。
三林说:「咱班上打架,分两伙,张浩明他们一伙,郑思亮我们一伙。他们那一伙全是留级的,不学好的,坏透了的,专欺侮学习好的,……」他说了半天,发现表姑没有听,就换了个话题:
「黄河沿掉下去个孩子,不淹死也得冻死!」
表姑脸上淡淡的,还是没兴趣。
他想到表姑近日里和琴宝接近,便和她谈论琴宝:
「人说是琴宝去勾那烤白果的……」一句话没完,就叫表姑顶了回来:
「你懂啥叫『勾』?你多大点儿人啊?『勾』咋了?不『勾』又咋了?你管好你自己不就得了!」
他一片热热的心肠叫表姑没头没脑浇了冷水,凉了半截,眼泪都激上来了。他这才明白,自己已经引不起表姑的兴趣了。
他气得不得了。要恨琴宝吧,一见她那张干巴巴的黄脸,就恨不起来了。恨人家干啥?怪可怜的。听四淇妈说,她不是闺女了。那么可是媳妇?他问,四淇妈摇头。不是闺女,又不是媳妇,那算是个什么哩?他不懂,只觉着她可怜。于是,他就恨表姑。
表姑叫他吃饭,他不吃,叫他睡觉,他不睡。表姑拾了一个花琉弹送给他,他不要,不要还不说,接过来就给扔阳沟里去了。表姑便不叫他吃饭,也不叫他睡觉,更不给他玩意儿,于是,他更加愤恨。
表姑全部心思都移到了琴宝身上。两人做着针线活,头挨着头,嘁嘁嚓嚓说着话。琴宝总是低着头,愁眉苦脸。表姑却很兴奋。紧追着问。有时琴宝回答,有时琴宝不回答,害臊了。表姑还逼着问个没完,像是挺巴结她的。三林一边冷眼瞅着,心里气得哆嗦。他从来没有这样气过,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她们俩如此不寻常的亲近,自然引起了一些非议,这些非议传到妈耳朵里,妈又学给爸听,爸便说表姑了:
「琴宝固然可怜,年纪轻轻,误入歧途,自身总有些弱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家,不必视若虎狼,可是,然而,无须好得太过了,太过了总不妥……」
表姑低着头,脸红红的。三林却又为她委屈起来。
然而,事后表姑并无悔改,仍然和琴宝亲密无间。倒叫人不好多说什么了。
三林变得闷闷不乐的了。下了学,再不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他在教室里做完了功课,就把书包顶在头上,满世界逛去了。
二十来天没下雨,河水浅了许多,浑浊浊的泛着绿色。河沿有瞎子在唱鼓书,围了一圈子的人。他也蹲在跟前听着。那女瞎子尖声尖气地唱:
「到了夏天给郎来换衣,大皮袄,二合衫都是奴买的。二样花了一百一十几。奴的小郎来,哎,奴的大哥哥,光洋花有一百一十几。到了外边有人问到你,你就说:小奴是你已娶的,千万别说小奴是你相好的。奴的小郎来,哎,奴的大哥哥,千万别说小奴是倒贴的……」
他听得不明白,一肚子的狐疑,想问人,人听得都入神。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就往身旁一个老头跟前凑凑,小声叫:
「大爷。」
大爷张着大嘴,口水快淌下来了。
「大爷,」三林推推他膝盖,「啥叫倒贴?」
老头转过脸,茫然地看看他,骂了一声:「婊孙养的。」重又转过脸去,不理他。
三林讨了个没趣,索然无味地站起来,走了。
他百无聊赖地逛着,遇到同学胡小飞,胡小飞一把扯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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