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门(157)

2025-10-10 评论

  她觉得竹西与大旗的这段事,用谁赔谁赚来形容还是太轻描淡写,这分明是对罗家家族的欺侮,是对罗家的蔑视和耍弄。然而她已无法再去奈何她。竹西不是姑爸,心里再编一套骂,再让二旗三旗给竹西也插上一根通条?已不实际。时过境迁。竹西住着西屋,就像是专替姑爸讨还血债。光这,就够疒参人。编个歌谣让欢子每天念一百遍,竹西也只会当歌听。罗大妈有时只为大旗掉两滴眼泪。
  司猗纹早就料到大旗和竹西的结局。她主动将竹西和大旗引进西屋就像是专等着看他俩的笑话。仿佛他们只有住了西屋才能落个散伙。谁赔谁赚,司猗纹也觉出这四个字的微不足道。她要看的是罗家目前这个不成体统、不成个招数的恼羞成怒。你那四句歌谣还不顶姑爸的大黄放个屁——大黄放屁。你最好把你那羞恼一股脑倒给南屋的司猗纹——竹西曾经是司猗纹的儿媳妇。司猗纹想,你把羞恼倒给了我才是填补了我的孤独。孤独有时幸福有时也有点孤独得没抓没挠。现在她最盼望着罗大妈站在廊子上跳着脚地拍大腿;要么为了庆祝这散伙你就再卤煮一锅鸡,来顿鸡腿宴。掀开锅看看——能吃啦!
  每天,司猗纹就像当年在等是扫厕所还是被通知去居委会读报那样的心急火燎。她盼着罗大妈冲她迸发出羞恼,然而她没有盼来(还不如那时候)。盼不来就是个精神上的不安宁。司猗纹从竹西的离婚事件里,又体味到了她的无所依附无所归属和一丝说不清的寂寥。
  为了一个精神上的依附一个精神上的归宿,为了解除自己那一点寂寥,她想,跟踪一下竹西也许不坏。果然,这跟踪一开始她便忙了起来,忙得还有点手忙脚乱。
  除去竹西的上下班,司猗纹差不多跟踪了竹西所有的活动。为了能跟上骑车的宋竹西,她抄近路、找窍门挤汽车,招呼“招手停”,有时甚至还跃下便道截辆“TAXI”。后来她把竹西的踪迹归纳为两个地方:月坛公园和甘家口附近一座居民楼。
  司猗纹凭了自己的感觉、直觉、视觉、嗅觉,她猜到了这楼里住着谁。要证实一下也并不难:她大大方方地来到这一带的居委会,说她要找一位叫叶龙北的同志,她说她来过却忘记了楼号和房号,她请办事员立即帮忙查找一下。
  办事员搬出居民花名册,按姓氏翻出姓叶的一栏,立刻就查到了司猗纹要找的人。
  果然不出司猗纹的所料。她的料事如神连她自己也大吃一惊。然而秘密已经戳穿,她的跟踪也就意味着结束。她并不想用这个小秘密去做惊世骇俗之举,她深知这是个平淡的结局,结局的平淡如同当年她从那所小学、那个范同志家被解雇出来一样的平淡。她黯然伤神,气愤着叶龙北此时比她活得好,活得惹人注目。有谁会又扒车又破费地去跟踪司猗纹呢?
  竹西找叶龙北没有花费那么多时间,她从病历上查到他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就问清了他的住址。仿佛她的离婚就是为了打这个电话。
  那是暮春的一个晚上,她进他家时开门的便是那个送饭的玉秀。她很肯定地叫着玉秀的名字,一面惊奇着自己能把这孩子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玉秀两只手上沾着面,满屋子生白菜味儿。她把竹西领进叶龙北的房间,叶龙北正埋头在一堆稿纸里。
  她的到来使他意外。他的阑尾手术距今已近一年了,她不会是作为他的主治医生前来询问他的健康。但他对她的来还是显出几分高兴,现在他们才是地道的老熟人、老邻居。他推开稿纸请她坐下,玉秀端来泡在玻璃杯里的绿茶。竹西把茶杯拢在手里,平复着稍显紧张的心情。但她行前居然没想出一个来访的适当理由,这使主人和客人一时都无话可说。
  他没有问她是怎么找到他家的,叶龙北不管这些。他又是连个好都不问,开口就说自己。他说他正在写一个电视剧,虽然他从来没写过但是他觉得并不难。这倒是一个可以使竹西立刻放松的主题。她问他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他说是一个村子里的故事。农村题材:村里干部为了推行火葬,规定在芒种之前死亡的村民尚允许土葬,芒种之后的死者一律火葬。若违反规定就必须把死人从土里挖出来重新烧一回。于是一个惧怕烧的病老头在芒种前的夜里上了吊。
  竹西觉得叶龙北的故事很有意思,还给他提供了一些吊死者的形象素材,她说她见过不少吊死的人。叶龙北在纸上记着。
  一个虚构的老头上吊,似乎把竹西和叶龙北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为了这部电视剧的成功,她还告诉他,她认识一个电视台的青年女导演叫马小思,说他写好后可以由她把剧本交给马小思。叶龙北立刻表现出竹西从未见过的高兴,竹西觉得他高兴得可爱,还有点天真和稚气。相形之下她倒显得比他老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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