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垛(7)

2025-10-10 评论

    小臭子也记住了班得森教人念的淫乱,从主日学校回来问了乔一路,问乔淫乱是什么意思。乔光拿手打小臭子的后脑勺,打得小臭子直纳闷儿。回到家乔才把小臭子款待到炕上,倚住墙角一堆笨花说:“你就喊吧,一喊一道街,也不怕有人听。”小臭子说:“不是片儿上的?”乔说:“片儿上的事也不是谁都能听。”小臭子说:“那班得森还说,还教人背。”乔说:“班得森说行,他是牧师。”小臭子说,“班得森能说,咱们就能说。淫乱、淫乱就淫乱。”乔说:“好,你还说,看我下回还带你去背片儿。”
    小臭子一听乔不带她去背片儿了,才从花堆里坐了起来,赶紧说:“乔,我不说了还不行。”乔说:“这还差不多。知道淫乱是什么意思吗?”小臭子说:“好,你说。”乔说:“我是要递说你。你不是问那俩字是什么意思?就是啊……来,你先躺下我才递说你。”小臭子又躺上花堆,使劲挤住乔,乔说:“把你那耳朵对住我的嘴。”小臭子把耳朵对住乔。乔像往小臭子耳朵里吹气一样,说:“就递说你一个人,可不兴你递说第二个人。你要是递说第二个人,我知道了就扭你。”小臭子说:“我不说还不行。”乔说:“递说你吧,淫乱就是配对儿。”小臭子说:“就是狗配对儿?”乔说:“不算狗。”小臭子说:“算鸡不算?”乔说:“也不算鸡。”小臭子说:“算牛不算?”乔
    说:“不算。”小臭子说:“算猪不算?”乔说:“不算。”小臭子说:“那羊、驴,骡子哪?”乔说:“不算不算,你别问了。”小臭子说:“都不算天下哪还有配对儿的物件?”乔说:“再猜你也猜不着。递说你吧,指的就是人。”小臭子一听说是人,便纳起闷来:“人也配对儿?”乔说:“是男女就配对儿。不信回家问问你娘。”小臭子说:“我娘打我。”乔说:“就别问了,指的也不是你爹和你娘,是别的。”小臭子说:“别的是什么?”乔说:“指的是汉子串门儿娘儿们养汉。知道了吧?”

    老有上身穿一件白细布汗褂,下身穿一条紫花单裤,站在乔家墙外打量乔家的枣树。他看见有几个大串杆红了“眼圈儿”,想起大人常说的一句话:“七月十五红眼圈儿,八月十五挨枣杆儿。”现在刚七月,老有头上有汗,白布汗褂穿在身上也沾肉。
    老有是明喜的兄弟,是老生。明喜的年纪象老有的爹,可他爹在城里二高当校长,教国文和地理,通音阶,会按照简谱填词:“麦已收割,豆已收割……”他跟班得森作朋友,主张信徒对主虔诚,儿童们殷勤,却不信教。班得森也请他为主日学校作歌词:
    手舞足蹈唱新诗,
    赞美真活神。
    米珠薪桂够我用,
    应该学殷勤。
    老有爹教老有殷勤,也教老有文明:不许老有吃集上的饸子、咸驴肉,不让他买切开的西瓜,不让他坐在剃头挑子上剃头,领他到城里理发馆留分头,衣裳也比别人穿得严谨,不能敞怀挽裤腿,更不许光膀子。老有常觉着自己是个大人,可他才十岁。
    老有平时不敢出门,怕人看,怕别的孩子拿坷垃投他。他没事就一个人到花地边上散步,他知道散步就是闲溜达。老有散步,顺便察看全村的花情,用竹劈儿做把尺子丈量花的长势。他看见城里“棉产改进委员会”的人都这么丈量,量出花棵的高度就把尺寸记在纸上。他不知那是为什么,可他丈量,他记。棉产改进委员会里有两个日本人,穿西服,和班得森的西服一样。有一次他在散步察看花情时碰见小臭子,小臭子问他量青花柴干什么,老有看看小臭子,却不理她。小臭子说:“知道你是跟人家学,有什么用。”老有把纸和尺子装进口袋就走。小臭子觉得他有点大模大样,还有点罗锅。
    老有不理小臭子就是嫌她净找乔。老有管乔叫表姑,怎么个表法儿他不知道,反正他知道不近。不然为什么他家的花地一眼望不到边,值得他哥明喜看,乔家的花地才有乔家的两个院子大呢。老有家常年吃二八米窝窝,而乔家不到春天就吃起干马勺菜团子。可老有喜欢乔,喜欢乔就更不喜欢小臭子。乔拉他去上主日学校,他抹不开,可他不喜欢小臭子跟乔去。
    老有在墙外看枣树,听听院里没动静,才推开乔家的街门。他不像别人,有门不进,专爬乔家的墙头进院子。他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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