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棋(7)

2025-10-10 评论

    我祖父常说夹镇人是势利鬼,他们整天与铁打交道,心眼却比茅草还乱还细,他们对政府阳奉阴违,白天做人,夜里做鬼,唯恐谁来沾他们的便宜。从制铁厂厂主姚守山到小铁匠铺的人都一个熊样,他们满脸堆笑地把一布袋钱交到税务所,出了小楼就压低嗓音骂娘,他们见到尹成又鞠躬又哈腰的,嘴里尹所长大所长尹同志这样地叫着奉承着,背过身子就撇嘴冷笑。有一次我在税务所楼前撞见姚守山和他的帐房先生。听见姚守山说,我以为来个什么厉害的新所长呢,原来是个毛孩子,xx巴毛大概还没长全呢,他懂什么税,懂什么钱的交道!哪天老曹他们起了反心,把钱全部弄光了他也不知道!帐房先生说,别看他年轻,对商会的人凶着呢。姚守山冷笑了一声说,凶顶个屁用?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他再凶也不敢在夹镇掏枪打人。
    我转身上楼就把姚守山的话学给尹成听,尹成坐在桌前擦那把军号,起初他显得不很在意,他还说,小孩子家别学着妇女的样搅舌头,背后怎么说我都行,我反正听不到。但我知道他是假装不在意,因为我发现他的眉毛一跳一跳的,他突然把桌上什么东西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用脚跟狠狠地踩着。我一看是一盒老刀牌香烟,我知道那是姚守山送来的,姚守山经常给干部们送老刀牌香烟。
    这条资本家老狗!尹成吼了一声,从地上抬起那盒踩烂的香烟,塞到我手里说,给我送还给姚守山去,你告诉他让他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他们这些反革命资本家!
    我不去。我本能地推开那盒烂香烟,我说,我又不是你的勤务兵,我们还是斗蛐蛐玩嘛。
    谁跟你斗蛐蛐?尹成涨红了脸,一把揪住我的耳朵,你以为我是小孩,整天跟你斗蛐蛐玩?操你娘的,你也敢小看我?你们夹镇人老老少少没一个好东西。
    我的耳朵被他揪得快裂开了,我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应该跟他犟的,于是我一边掰尹成的手一边叫喊着,我没说你是小孩,你是大人,大人不能欺负小孩。
    尹成松开了我的耳朵,但他还是伸出一只手抓着我,瞪着我说,别跟我耍贫嘴。这盒烟你到底送不送去?
    我赶紧点点头,抓过那盒烟就往外跑,但你知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跑出木楼我就冲着楼上大喊了一句,尹成,你算什么好汉,你是个毛孩子,你xx巴毛还没长全呢!
    没等尹成应声我就跑了,我觉得我跟尹成的友谊可能就此完蛋了。这要怪姚守山那条老狗,也要怪我自己多嘴多舌,但说到底还要怪尹成,他是个干部,怎么可以跟孩子一样,耳朵盛不住一句话,心里压不住一件事?夹镇的干部多的是,他们都有个干部的样子,而尹成他怎么威风也不像个干部,我突然觉得夹镇人没有说错,尹成是个愣头青,尹成是个毛孩子,尹成他,就是个孩子!
    我怀着对尹成的满腔怨恨一口气跑到制铁厂,看门的老王头把我堵在门口,他说,你慌慌张张的跑什么?厂里不准小孩来玩。我就把那盒烂烟啪地拍在老王头手上,凶恶地大喊道,尹成派我来的,告诉姚守山,让姚守山小心他的狗命!
    老王头张大了嘴巴瞪着我,你胡说些什么呢,到底是谁要谁的命?
    尹成要姚守山的狗命,尹成要枪毙姚守!我这么大声喊了一嗓子就往家跑了,反正我已经完成了尹成的任务,我懒得再管他们的事了。
    就在那天夜里。邱财跑到我家来眉飞色舞地透露了一件关于尹成的新闻,说姚守山纠集了夹镇的一批商人去镇政府告尹成的状,镇长把尹成找去狠狠地训了一顿。尹成那小子真是个愣头青呀,镇长训他他也嘴硬,镇长一生气就把他的枪收掉啦!邱财眨巴着眼睛,突然嘻嘻笑起来,他说,我看着那小子从镇政府出来,还踢鸡撒气呢,也怪了,那小子腰上挂个驳壳枪还像个小干部,如今腰上没了驳壳枪,怎么看都是个半大小子呀。
    我祖父说,他本来就是个孩子,他还不知道到夹镇工作有多难呢,十八九岁的孩子,怎么斗得过夹镇的这些人渣?
    棉布商的女儿粉丽端着一匾红枣出来了,粉丽端着红枣在门口走来走去的,阳光洒满了空地,可她就是拿不定主意把匾放在哪里,我看见她乜斜的眼神就知道她的心思,粉丽比她爹邱财还要小气抠门,她就是害怕谁来偷吃她家的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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