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们把刀币拿去我也不怨你们,碧奴(17)说,你们不该把岂梁的冬衣也分了,岂梁是大人,他的袍子你们穿不上,他的帽子你们戴不上,他的鞋子你们没法穿的!
蠢女子,不能穿怕什么?拿到集市上能卖钱的!男孩观察着碧奴(17)的一举一动,突然跑过来把锄头夺过去了,他说,你要挖你的包裹就用树枝,不准用我的锄头。我就知道你骗人,人人都怕死,你为什么不怕?别人埋到坟里还要钻出来逃命呢,你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自己挖自己的坟?你不是挖坟,是挖包裹!
碧奴(17)悲伤地看着男孩,她叹了口气,说,那好吧,孩子,我再也不挖包裹了,我们就挖坟,我也死心眼,人不死心就不死,还在惦记那包裹!干脆埋到土里,倒也省心了。孩子,我们走,找个向阳的地方去挖坟!
男孩对碧奴(17)的挑剔不堪其烦,他把铁锹在地上重重地顿了顿,脑袋侧向树林外面百春台的方向,什么向阳不向阳,向阳有什么用?你听呀,射猎的号角吹响了,衡明君的马队就要出来了,热乎乎的面饼也要端出来啦!他说,我上你的当了!你活又不肯好好活,死又不肯好好死,到底准备怎么样?你还没说呢,雇我做你的掘墓人,到底给我什么好处?你的包裹没有了,做你的掘墓人,我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孩子,我是葫芦变的呀!碧奴(17)说,等我死了变回葫芦,你可以来摘葫芦的,摘回去剖两半,就是两个水瓢,要是不剖就把小头切开个口,可以做盐罐,也可以做油灯的!
谁要你的水瓢?谁要你的盐罐?你倒会哄人!男孩轻蔑地哼了一声,过来在碧奴(17)的袍袖里摸了摸,他说,有钱才能使鬼推磨,你身上还有刀币吗?
碧奴(17)拍了拍她的袍子。除了这袍子,你们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呀。她看见男孩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表情,就从发髻里拔出了一根银簪,我就剩下这一件东西了,是白银打的,现在我怎么打扮也没用了,梳什么髻子岂梁也看不见了,你拿去,以后送给你媳妇。
什么媳妇不媳妇的?用这么个小玩意来雇我,我吃大亏了。男孩嘟囔着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受了碧奴(17)的银簪。他谨慎地注视着银簪,是白银做的?没骗我吧?在得到了碧奴(17)的赌咒发誓后,男孩终于露出勉强的笑容,他把簪子塞到耳朵里转了转,掏出一片耳垢,说,衡明君大人天天要掏耳朵的,有钱有势的人都要掏耳朵的,我以后就用这东西用掏耳屎,天天都掏!
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男孩开始履行掘墓人的职责,他瞄准了一块松树下的空地,丈量了一下,用树枝划出一个方框。斜着躺下去就够了,他说,反正你死了,不吃饭不要锅灶,不怕冷热就不要门窗,不怕风雨就不要屋顶,你长那么瘦小,这块地方够安顿你啦。
碧奴(17)端详着那棵松树下草草划出的墓线,依稀看见死神在那个方框下欠起了身子,焦灼地等待着她。她不怕死,但死到临头她突然想起自己葬身在这树林里,没有人替她举起丧幡,没有人会到坟边为她掉一滴泪,碧奴(17)不甘心,她决定在死之前为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于是她沿着那个方框走,一边走一边让泪水尽情奔流。碧奴(17)的泪水雨点般地滴落在地,她乌黑的长发失去了簪子的束缚,在获得自由的同时大声呜咽起来,发间泪珠像雨点一样从头发上泻下来。男孩惊恐地叫起来,你在干什么?碧奴(17)说,我在转坟,我在哭坟,我死了没有人替我转坟,也没有人来哭坟,我只好自己转自己的坟,自己哭自己的坟了!男孩半信半疑地瞪着碧奴(17),你们妇人就是事多,活着事多,死了也多事!
碧奴(17)转好了坟,透过满眼泪水打量着松树下的墓坑,想起自己最后葬在这么一棵树下,不靠路,不见阳光,无论如何算不上一个好坟茔,于是她向男孩提出了最后的建议,孩子,我们能不能换个亮一点的地方,我是要变葫芦的,这树下不见阳光,等我埋下去了,万一葫芦藤子长不出来怎么办?
什么阳光,什么葫芦藤子?男孩受骗似地叫起来,我就知道你千方百计赖着,赖着不肯死。你要是耍赖,我就不做你的死神了!
我不是耍赖,我是不放心,这里有那么多鹿,万一葫芦秧子刚出来就让鹿啃了呢,要是变不成葫芦我就没来生了,没有来生我就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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