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出现在我们视野里。尽管水不是很净,但它的宽度还是让我有些意外,特别树木如烟,是一条河应有的树。北京真是很美,山脉沉静,水系如带,河流的舒缓、丰茂、弯曲具有任何一条河的特征。你不能说它不是一条河,虽然在我的记忆中北京并不存在着河。我问唐漓,漓江是否比这条河漂亮,唐漓本来就在对我的赞叹窃笑,现在感到侮辱似地对我说:“开什么玩笑,你可真逗。”
“在我看来这就是漓江。”我坚持说。
“去去,”唐漓说,“你别气我,哪儿和哪儿呵!”
说起漓江唐漓非常骄傲,脸上几乎波光鳞鳞。
“你要是去过漓江再不会这么傻。”
“我早晚会去的,”我说,“到你们家吃饭。”
“我们家才不会接待你。”
“为什么?”
“再吓着我爸妈。”
“我怎么了?哪点能吓着你们家人?”我大声说。
唐漓大笑,车摇晃起来。我在反光镜照见了自己,有点变形。
“我说不上漂亮,可也不难看吧?”
“嗯,不难看。”她笑。
“俗话说郎才女貌。”我理了理干燥的头发。
“没看出来。”
“你要看不出来早晚会后悔。”
“你也就是蒙我不懂。”
“嗨,你看——”我指着前面出现的另一条河。
“你嚷什么,那不是河,那是京密引水渠。”
“是吗?真清呀,我看比漓江还清呢。”
唐漓没理我,转动方向盘,把车拐上了水渠公路。
“干吗?你要去哪儿?”
“静之湖呀,快到了。”
“真的?这里太美了!”
京密引水渠差不多是北京郊外一条秘密的水道,两岸丛林茂密,河水寥远,山色隐映,在明亮的暮春时节波光几呈蓝色,没有游船,没有洗涤或沐浴的身影,甚至没有鸟儿飞过,看上去宛若林中的一条飘带。公路像水面一样阆无人迹,上面浓荫履盖,我问唐漓是否早就想到了这个地方,唐漓说当然,我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唐漓说早告诉我也没用。我说,这至少可以算做我的漓江吧?嗯,可以,可以,唐漓说这是北京最好的水,是让人们喝的。我说,你怎么比我还了解北京?唐漓非常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就你也算北京人?我说,当初你可说过我是真正的北京人。当初?我说过吗?怎么,你忘了,我们怎么认识的?唐漓笑而不答。
过了一会唐漓收了笑容,说:
“跟你说正经的,我特别喜欢这条水,所以一定要带你来一次,过了这个季节就不太好了。漓江也是春天这个时候最美,北京我见过很多水,只有这条水让我想起家乡,它们不同,可漓江还有一些小支流,树也很多,有点像这里。到秋天我们可以再来一次,秋天这儿比漓江色彩丰富,好看极了,又透亮又安静,我真奇怪你不知道这条水。”
“你可以成为诗人,真的。”我说。
“我?你可真逗。”
“你挺会审美的。”
“我就是想家吧。”
“思乡是诗人永恒的主题。”
“行了,行了,一说你就来精神。”
“真的你很有天赋。”
“能不能不说了?”
夸她还不乐意,真奇怪,我住了声,可心里的确觉得唐漓有新的一面被我发现。我不知唐漓知道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天赋,她可能不知道。她的天赋显然被什么遮蔽了,难道她更喜欢危险与神秘,具有了某种天职?她反感我说她有天赋,样子是认真的,好像突然断开了什么。她喜欢风景但好像不喜欢对她进一步确认。
车离开渠畔公路开始进山,山风拂来,温度有了明显不同。
我看了下表已是下午四点,六个小已过去两个小时。静之湖真的很美?有了京密引水渠的烟波,突然觉得是否还需要静之湖之行。唐漓说马上就到了,可我面对山峰产生了某种难以把握的感觉。我不能说不喜欢山,但我确实不喜欢过分神秘的事物。绕过几座小山渐渐看到山坡上一些零星的建筑,越上一道坝顶,唐漓要我注意左面,静之湖在弯道上先是露出一角,之后渐渐展现出光滑如镜的水面。水面确实很美,像静静的梦幻,只是岸上的建筑让我感到另外的东西。这里既无文化古迹,也缺少商业或公共色彩,看上去像一座小城却又彼此隔绝,没有行人,大体是灰色的建筑,有一些生硬的块色,回廊与大而无当的阳台,一些新兴的铁栅看上去还舒服一点,可以看见里面的草坪,但更多围墙构成的封闭院落,有的挂着牌子,培训中心、干休所、某某山庄一类,有的没有牌子只有看似无人看守的院门。再有就是汽车,只有几种通常看到的颜色,倒是与建筑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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