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工地!她骑上自行车,出了文化局大门。
藏北的月亮升起来,升起来,天空深又亮,这歌已不再她耳边回荡。到了人民医院工地,两排板房各亮着几盏灯,敲开几处门都说不知有马格这个人,到了工地负责人那儿,有了马格的消息,“是,他来过,不过是中午那会,”负责人操着浓重的天津口音,“我们谈好了,他说下午来,最迟晚上过来。我们正需要人呢,可他到现在也没来,我这儿还等他呢,他一说话我就听出他是把好手。”
果丹一个人荡在夜晚卡兰的街道上,没有一点马格的踪影。他匪夷所思,难道马格真是个逃犯?她想到下午他们谈话时的警车声,马格很敏感,这么说他真是被抓走了?她软软地回到文化局,什么也没收拾,躺在床上,一夜未能安眠。
13
《敌人》是成岩着首写的一部诗剧名字,名字有了,框架也有了,但至今未着一字。他已出了四本诗集,做为西部第一诗人他已确立了自己在国内诗坛上无可争议的地位,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抒情诗人,他已不满足于此,他认为最终必须有一部史诗,或者像歌德《浮士德》那样的作品,才能名标青史。浮士德是个博士,他讨厌博士,他是个平民知识分子,平民立场是他始终如一的立场。他不喜欢形而上的东西,他认为那是典型的贵族化的资本主义的东西。他是平民,但不意味着他与这个世界没有冲突,甚至是形而上的冲突。他的冲突更加具体,因而也更加抽象。浮士德仅仅代表了知识分子与世界的冲突,而他既是平民,也是知识分子,他力图表现他与这个世界双重身份的冲突。他最初给诗剧定下的名字《风车》,后来他觉得《敌人》更能表明他与世界的关系,也更具有现代性或者后现代特征,尽管他厌恶所谓的"后代现代主义"写作或者叫做什么"零度写作"的东西。
他不像一般所谓诗歌才子给人的印象:风流,神经质,不修边幅,他是个严肃的诗人,严格写作的诗人,力量型的诗人。他注意自己仪表,严肃,像雕像一般。他生活严格,甚至是严酷的,每天清晨即起,叼着烟斗,不用早餐,稍稍洗漱一下即铺开稿纸,进入沉思。有时一页稿纸,一上午也落不上一个字,但他会坐到规定的时间。今天也不例外,天一亮他就醒了。他看到昨天稿纸上《敌人》两个字,觉得又有一种新的认识。他把马格投到牢里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他感到愉快,他的诗剧也应该体现出这种愉快,这种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就该让他们呆在牢里。虽然他一贯同情弱者、底层,但马格从一开始出现就让他不喜欢。或许他的同情是有尺度的,抽象意义的?不过也确有马格的原因,这个人虽然脏兮兮像个民工,但他哪儿不太对,他的眼睛或他流露出的神态,后来证实他的确不是一般的民工。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让他刻骨铭心,这不是他们之间个人的恩怨,而是他与整个不公正世界的恩仇。从马格一嘴的痞子味,他无疑来自那个正在发生变化的堕落的城市,他蔑视那个城市。空虚的果丹迷上了这个家伙,他到现在仍怀疑果丹是否虚构了某种东西。果丹虽然也来自北京,但却没有北京人那种满不在乎的习气,这应该归功于她出生在西藏。果丹优雅、朴素,纯粹,但缺乏智性,这是一般女作家的通病。她们生活在感性里,容易被迷惑,想入非非,追求离奇、浪漫,都很任性。如果她的作品能体现出男人某种深度,大气,她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作家,他一直试图在这方面影响她,并且她的确有了某种改进,但她怎么会一下又掉进了马格的陷阱。女人,你的名字该叫弱智。
他点燃烟斗,诗剧的内容漫无边际。他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是果丹,他正想她,她就来了,他熟悉她的敲门声,但早晨还很少有过。他想到她为什么而来,显然是为了马格。马格在他应该在的地方,也许对他是有益的。
果丹一脸倦容,甚至没怎么梳装,头发有些零乱。
“这么早,有事吗?”他明知故问。
“马格失踪了。”她说。
“失踪了?”
“他只留下张字条,就没影了。”
他的脸微微一震:“他说了什么?”似觉不妥又补了一句:“没说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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