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马丁格的内心并不真的平静,特别在获得博士学位后。尽管马丁格协助雅各布的课题处在当时世界的最前沿,但他的全部工作看起来其实就是每天登录一个特别具体的细菌染色体遗传卡片。显微镜下的细菌微观又微观,甚至微观到和人的肌体都没有直接关系,更不用说和心灵。科学可以解决物质问题,但不能解决内心的问题马丁格告诉父亲。马丁格最早读勒内·盖农时不过十五岁,此后还读了拉马纳·马哈尔什的一些谈话录。拉马纳·马哈尔什是一位印度哲人,自身已经达到了最终的精神本质,即非二元性的内在认识。这些与科学毫不相干的书在马丁格当时的内心产生了越来越隐秘的影响。
但是,马丁格对父亲说,真正开启我对佛教兴趣的不是阅读,是1966年的喜马拉雅山之行。
那时你二十岁!
老头轻而易举算出儿子的年龄,很微妙的显示了对儿子的关心。
马丁格稍稍想了一下,接着父亲的话:
那时我在巴黎理工学院,还没进入巴斯德学院。就在那个时候,在理工学院,一次电影剪辑课上,我看到了阿尔诺·戴雅尔丹摄制的西藏大师的电影。阿尔诺·戴雅尔丹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与一位通译作了两次喜马拉雅山旅行,深入到那些大师的隐秘的生活之中……
马丁格的叙述越来越流畅,好像已清晰地分离出了自己的“前世”,好像画外音似的讲解着自己的当年。马丁格想起那时因为刚刚结束学期合格考试,在投入研究之前他有六个月的假期,也想进行一次远方的旅行。那是“嬉皮士”时代,许多法国年轻人驾驶着双马力雪铁龙汽车或是靠招手搭车而穿越土耳其、伊朗、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走上通向印度的道路,而马丁格那时还在被东方的武术吸引,他本来想去日本,但是看了阿尔诺·戴雅尔丹的电影,他决定去喜马拉雅山。
阿尔诺·戴雅尔丹的电影好像也在法国电视二台转播过。
父亲说,也陷入了回忆。
是的,马丁格说,从1966年起转播过多次,那部电影资料片包括《西藏人的使命》、《安详之地喜马拉雅山》,《智慧的子孙》、《瑜伽信奉者之湖》共四个小时。那是一些个非同寻常的资料,那些资料显示人类史上也许从无先例的事实是:西藏有众多的人在修行,他们是和尚、尼姑、洞穴中的隐修士、寺院里教学的学者,精神实践在西藏无可争议地是个人存在的首要目的,与精神生活相比其他都是次要的。
马丁格完全进入了自己的内心,有种平静的激动。
老头没打断儿子。马丁格继续说:
在喜马拉雅山,我看到这样一些人,他们自身即是他们所传授的事物的图像,看起来那么引人注目。我当时还不能明确把握什么要旨,但是使我震动的是我可以确认他们符合我理想的圣者、完人、哲人的形象,这样一类人在西方几乎找不到了。那些静穆的西藏大师是我想像出的圣方济各或苏格拉底那些西方古代伟大哲人的图像,但这些西方的幅图像当时对我来说已变成了一纸空文。我不能去与苏格拉底相会,不能去听柏拉图的谈话,不能坐在阿西兹的圣方济各的脚下,但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些人,他们仿佛是智慧的活的榜样……
等等,让-弗朗西斯科·格维尔老头打断儿子,你刚才强调古代哲学的特征或形象,显然是指他们的理论与实践是一致的,可这并不新鲜。在柏拉图时代,哲学的确并不简单地是一种知识或一种理论,一种对于世界或生命的解释,哲学还是一种生活方式。苏格拉的学生们不仅学习哲学,也在生活中实现哲学,至少是和他们在自己的谈话中使之理论化一样。在西方,直到罗马帝国结束时,哲学家们都是很活跃的。哲学家在一大群重要人物身边扮演着亲信、精神主人、指导者、道德安慰、有益的伴侣等角色。他们不满足于传授而是使自己的生活方式成为所传授的事物,这种对哲学的理解在很多情况下与一些宗教的面貌相近。在伊壁鸠鲁派学者或斯多葛派那里就制定了一种学说,同时自己又是这种学说的化身的特点。我想,我可以理解你看到那些西藏人后所受到的精神上的震撼,理解在这些西藏哲人身上一开始打动你的显然是一种直观性或者接近性,这种接近性与西方哲学的那些起源差不多是一样的。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宁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