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藏(14)

2025-10-10 评论

    如果不是维格那些乱七八糟又粘染了内地某种恶习的朋友,王摩诘承认,维格本身构成的干扰并不大。事实上按照正常人或者自然的眼光,王摩诘甚至同意维格是这所偏僻学校一道殊异动人的风景。这殊异的风景一方面来自维格像某种树一样挺拔的气质,一方面来自她不断变换的衣着。维格的衣着是藏式的又是时尚的,两者又总是特别鲜明甚至对立地在她身上搭配在一起,因此对比特别鲜明。比如如果维格下身穿修长挺括的牛仔裤,上身一定要配一件有西藏宗教符号的宽大罩衣,牛仔裤性感,紧绷绷的,罩衣则又有某种神性的特点。如果外套是白色或白色紧身皮草,那么一定会同时在腕上或颈上坠上一长串西藏的绿松石,把长发梳成有许多头饰的辫子,并且穿藏式长靴(通常辫子与头饰是藏北牧人的特点)。总而言之,维格既不是简单的时尚也不是单纯的本土,一切在她身上都做了常常并不和谐的综合和改变,产生了混乱的虽然卓尔不群但有时也显得花里胡哨的效果。有时候王摩诘想如果维格仅仅是一个孤立的存在,那么她对这所偏僻学校甚至或许是有益的。但就像花朵从不会寂寞一样,维格又怎么会寂寞,怎么会不招蜂惹蝶呢?
    是的,不断有人来这所山村学校找维格。特别是周末,维格的房间总有聚会、饮酒、喧哗,交响乐或印度音乐。常常,由于由于门前停了各式各样的车自行车、摩托车,吉普越野车这所郊外的学校一点也不再显得偏僻,有时看上去就像隐秘的乡村俱乐部一样。最初,王摩诘刚到这所学校时也得到了维格的邀请,王摩诘当然谢绝参加,不仅谢绝,后来有几次还顺便但毫不客气地要求维格那里小声一点,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与存在。王摩诘说这话时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确有“伪田园”之嫌。维格很大气,并没在乎王摩诘不近人情的态度。但蔬菜事件让维格觉得不能小瞧王摩诘。其实,半夜偷菜事件不一定是维格亲自所为,无疑是维格那些朋友干的,王摩诘也能想象那些人怎样嘲笑他。不过维格既对菜园发出了威胁,王摩诘就不能不重视,于是决定加固塑料菜棚,防止类似事真的再发生。王摩诘认为过去自己的菜棚太简陋了,或者说太随意了,以至助长了某种轻慢随意的习气。
    这天,王摩诘到了西郊商场买了锯、斧、乳胶、木料,塑料薄膜,之后用了几天时间认认真真重新建起了一个漂亮的菜棚。菜棚专门装了一道木门,并且上了一把大锁。起初王摩诘只想上一把小锁,因为说到底锁不过一种象征,不能真正挡住谁。不过尽管如此,王摩诘最后还是决定装上一把引人注目的大锁。王摩诘这样做当然有所考虑。王摩诘差不多把西郊商场最大号的铁将军买下来,起不起作用单说,至少它是引人注目的,王摩诘要的就是这点。菜棚竣工那天,许多学生和教职工都来观看,都说这菜棚又漂亮又精致,简直像是艺术品。至于维格,开始施工时还几次驻足讥笑王摩诘小气,及至看到最大号的铁将军把门,忍不住叫起来:
    王摩,你这锁是专门对付我的?你也太夸张了吧!
    王摩诘并不理会维格,过了会才认真地看着维格:
    不算夸张,我还没装警报器。
    你这是对我的侮辱,不就拿了你一点破菜,至于吗?
    你认识到侮辱就好,这锁相当于告示。
    王摩,你真这么想?
    你可以认为这是玩笑。
    你以为这把锁就能拦住我!
    除非你撕掉薄膜,如果你或你们撕,我会装警报器。
    你!这是上次给你的钱,拿去吧!
    等一下,这点儿钱恐怕不够吧?
    我付你的是十倍的价钱!
    它们是无价的,以后不再要干就是了。
    王摩诘的口吻本来是半认真的,没想到进入了某种认真的角色,而且越来越认真,越来越口出恶言,以至使用了通常派出所警察训人的口吻。维格走后王摩诘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扮演了某种令人厌恶的并不属于自己的角色。不过,正是在这种角色中,倒让他感到了一种既陌生又强大的快感。分析起来,王摩诘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论平时怎样有意忽略维格流动风景一般的存在,某种东西事实上已沉积在他的意识深处,正如沉积岩日复一日的沉积终有一天从海底隆起。不要说王摩诘不是一个僧侣,就算一个真正的僧侣,当毗邻着妩媚妖娆的维格也不可能不受到某种无意识的干扰。换句话说,王摩诘对维格有一种邪气,一种阴沉,他自己并未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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