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火,如此原始,野性,而他们与火的关系更加复杂。
一曲终了,诗人带头叼着烟鼓掌,却鲜有应者,连与他聊天的人也没鼓。
众人豪饮,啤酒罐堆得像小山,一地垃圾。
短暂的豪饮之后,维格与教练再次起舞。他们似乎意犹未尽,似乎旧梦重温,似乎要有一段夕阳西下的抒情。慢三。两人贴得如此之近,像叙事,像催眠,教练确实几次在旁若无人地轻吻维格,每次维格都只是稍稍回避一下,并不认真。
人们又开始跳舞了。都更加放肆。于右燕再次邀请王摩诘,但王摩诘这时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王摩诘向于右燕告辞,他觉得差不多了。但就在他要离开这时,数学诗人越过篝火,向他和于右燕走来。
别走,我是找你的。数学诗人拿了两听啤酒,把一听递给王摩诘。
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喝酒,但你肯定喝过,对不对?你到藏族家家访也不喝吗?你肯定喝,喝吧,喝吧,你能喝多少喝多少,我不强求你。
王摩诘接过了啤酒。诗人碰了一下王摩诘的酒:
干了?诗人提议。
王摩诘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认真地看着诗人。
这是两个戴围巾的男人,十分相似,又截然不同。王摩诘的灰格子围巾皱皱巴巴,有种低调的内在的超凡的味道,诗人的红围巾直接,大气,简单。不过不管两人怎样相似又怎样不同,总的来说都还是不戴围巾为好。
右燕,右燕,劳驾,你再帮我拿几听啤酒,我带少了。
等等,我不能喝酒,王摩诘拦住了数学诗人。
今天应该喝,我已把你当作藏族。
这对我是殊荣,我不敢当。
我没这么恭维过另外一个人。
我喝酒过敏,这是真的,王摩诘诚实地说。
好,好,我相信你,我应该相信你。诗人自己喝了一大口。我们见过许多次,可一直像路人,从没说过什么。我找你是一直想解释一下那天不幸的菜地的事,那本是个玩笑,可那天我喝多了。这段时间我经常喝多,有半年了,右燕知道我最近总喝多,是吧,右燕?
谁知道你呀,别拿我说事。
于右燕躲闪诗人,好像躲闪某种东西。
好好,你什么都不知道,人就是这样,多可怜。
又转向王摩诘。
这次是我提议她邀请你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她,诗人用下巴指了指维格,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不过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当然,不是现在。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到藏大找我,我会很欢迎。什么时候都可以,明天,一个星期后,一年,不至于一年吧,只要你记住我的话。
好吧,谢谢,王摩诘说。
干了?诗人提议。
抱歉。
祝你好运。
祝你。
他们不仅相信灵魂,还能看到灵魂。
他们说:就如人要穿衣裳一样,灵魂也有衣裳,
身体就是灵魂的衣裳;他们说:就如晚上人要脱衣
睡觉一样,灵魂也会离体而去。
大边巴脸上有块疤,生下来就有,疤痕的图案十分奇特,很像是耳朵错位之后印在了颧骨上。疤痕延续到了下眼皮,以至顾盼时眼白闪烁不定。此外,大边巴还是个又高又瘦的女孩儿,脸长,说笑时复杂的表情神气活现,好像疤痕比眼睛的表情还丰富。大边巴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总是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并且和男生打打闹闹,经常做鬼脸儿吓人。既然是与生俱来的缺陷,藏着不如炫耀,似乎让别人害怕成为她的值得炫耀的快乐。她有个外号,叫“快乐鬼”,开始我觉得很奇怪,鬼还有快乐的?后来才知道鬼在高原并不总是可怕的,很多鬼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可与人相处。有一阵子大边巴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才听说她母亲突然过世了。那阵子班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氛,课上课下学生们窃窃私语,神神秘秘,好像谈论一件又神秘又有趣的事。后来几个女生认真地告诉了我有关情况,我觉得难以置信。她们说大边巴的母亲死后没两天就给家里来了报了信,说她要在第七天的黄昏回家一趟。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人死了怎么还能再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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