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诺仁波钦已站在台阶上等候她,她很惊讶,因为她并没说具体今天来,她问年轻的卡诺仁波钦怎么知道她今天会来,卡诺仁波钦说他早就知道她会来,他们不认识时他就知道她会来。卡诺仁波钦说的非常认真,一点没开玩笑,尽管如此,维格还是感到多少有些异样。由于不是在五彩缤纷的乃穷寺坛城法会,更由于卡诺仁波钦没戴帽子,没有黄色披单,没持任何闪闪发光的法器,周围也没有法号长鸣、旌旗招展,总之,由于没有坛城法会的盛大与庄严,维格开始几乎没认出普普通通的卡诺仁波钦。卡诺仁波钦甚至几乎还有些孩子样儿,只穿了件普通的袒露右臂的袈裟,头发短短的,像寺中随处可见的年轻僧人如果不是卡诺仁波那不变的湖一样的眼睛,维格几乎有一刻要失望。或者,尽管如此,她已经失望了。她还在竭力回想坛乃穷寺坛城法会绚丽的五彩缤纷的感觉,那辉煌的场面,而这里竟没有一点当初的梦一样的感觉。幸好,仔细看,卡诺仁波钦的眼睛还是那么透澈,还是那么低垂着,偶或抬起还是像湖水一样激动人心的波动。正是这双如湖水波动的眼睛让维格慢慢忘记坛城的缤纷世界,回到朴素至真的世界。
卡诺仁波钦不会讲汉语,维格也基本上不会讲藏语,因此更多时候他们用相视和宁静交流,正像当年年轻的马丁格与赫延采仁波钦。卡诺仁波钦拿给维格一本《佛子行诠释》,藏文版的,可维格一个字也不认识。维格盲人般地看着藏文书,感到自己有些荒唐,也许,她当时想,她是否知该知难而退?世上有盲人同时还是聋哑人这样的佛门弟子吗?是的,她原是准备学习藏语的,可现在就要用怎么办?想成为佛门弟子她得渡过千山万水,她有这个恒心吗?其实这不仅是维格的难题,也是卡诺仁波钦的难题。当维格她几乎准备告辞,卡诺仁波钦没给维格退缩的机会。卡诺仁波切从藏红色小茶几里拿出一支笔,一个牛皮纸封面的本子,交给维格,请维格打开看。
维格打开本子,上面什么字也没有。这是一个手工缝制的本子,纸不是很白,但非常干净。卡诺仁波钦让维格在本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卡诺仁波钦发出介于汉语和藏语之间的音“维格”,之后把笔放在维格手心里,示意维格写。维格没写“维格”,写的是“维格拉姆”四个汉字,给卡诺仁波钦读了一遍。卡诺仁波钦拿过本,在“维格拉姆”四个汉字之下写了一行藏文。
维格拉姆。
卡诺仁波让维格重复,非常纯正的藏语。
维格没想到一切是从她的名字开始的。
维格念熟了自己的藏文名字。卡诺仁波钦又在牛皮纸本上写下了几组藏文,继续教维格念,一边用钢笔指点着。维格从小学英语,上大学后主修法语,对语言异常敏感。很快,几组藏文单词、词组和短句她就可以独立而准确地念出来。尽管她不知道念的是什么,可是内心已充满莫名的感动。
在维格反复练习的时候,卡诺仁波钦找来了一个懂汉语的僧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坛城见过的戴白眼镜的尼玛次仁。尼玛次仁向维格施礼,没有多余的话,似乎这是课堂不是说话的时候。尼玛次仁坐在一边,拿起笔记本,推了一下白边眼镜,在藏文空行下一一写下对应的汉字。每个字写出来,维格的眼睛都是一亮,像是被摘除了蒙眼布。那些藏语发音的佛教词汇是:“阔瓦”、“米达巴”、“勒炯则”,汉语意思分别是“轮回”、“无常”、“因果”;短句“什格巴尼”,意思是“发菩提心”、“入佛门”。那句音乐般的祈愿文“贡觉松拉佳速契哦”是:“皈依三宝”。
维格念着念着泪水蒙住了眼睛。
看着仁波钦,多想拥抱仁波钦,她感到巨大的冲动!可她不能,她感激的泪水忽然变成了神伤。卡诺仁波钦垂下目光,缓缓地说:
此生为人是难得的,但人生无常,只有业报相随,六道轮回,所以要寻求解脱之道,佛法就是解脱之道。你对佛法生起信心,是非常难得的,作为释迦的弟子我愿意帮你走在寻求解脱的路上。
如此平静的语言,通过尼玛的翻译,依然是那样平静。
维格的泪水不在向外涌而是向内慢慢回流。
什么东西净了,空了,心异常安静。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宁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