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藏(43)

2025-10-10 评论

    当初她想象西藏时无论是在内地还是在巴黎她觉得自己身上有许多天然的又隐秘的西藏的东西,但到了西藏之后才发现:自己西藏的东西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了,她与西藏的区别太大了。其实这也很正常,内心的倾向与实际情况从来都是有很大距离的。她竭力想缩短自己与西藏的距离。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离家太久的孩子,她由衷的喜欢这里的寺院,喜欢盛大幽深的长明灯,喜欢绛红色的袈裟,喜欢神秘的区别于日常生活的宗教节日;喜欢各种法会、仪轨、色彩、光感,把宗教活动当做一种富于复杂仪式感的审美来欣赏来参与,甚至模仿性的投入其中。她觉得新奇,觉得自己身上有了绛红色的色彩,觉得多了一种神秘文化。但如果没遇上年轻的卡诺仁波钦她会一下子从灵魂深处进入身体中的西藏吗?而宗教也不会这么快的在一瞬间就震撼了她!她觉得奇迹迟早会发生,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年轻的卡诺仁波钦啊,他那水天一色的目光是多么的让她晕眩!它越过许多东西把她一下投进内心巨大的漩涡,某种久远沉淀的东西在她心中爆发了。她本来已走出坛城,来来已面对山下蓝色的拉萨河,可是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又牵着她又走回了坛城。
    再度由边缘到达中心。好像有什么附体她大胆地执拗地对年轻的卡诺仁波钦身边一个上年纪的僧人说:请转告卡诺仁波钦,我想认识他,我要跟他学法!从来没有人这样直截了当,从来没人这样求法,她的话好像不是她说的,好是她身体中另一个声音说的。卡诺仁波钦边上老喇嘛尽管不懂汉语,但一下就认出了她。她被带到了一个年轻的戴白边眼镜的僧人身边,她再次大胆地重复了自己的请求,依然用汉语,因为她基本不会说藏语!她等待着答复。她看到年轻的戴白边眼镜的僧人到了卡诺仁波钦身边请示,不一会戴白边眼镜的僧人回来了,告诉她:卡诺仁波钦说他和她已经认识,他早就认识她,欢迎她到他驻锡的寺院来学法。
    这太神奇了,我当时太激动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大胆,我胆大得没边了!
    这没什么神奇怪的,很漂亮,像唐卡上的女人。
    是吗?我像唐卡?
    谁都喜欢美的事物,神一样,活佛也一样。美就是神造的,你看壁画上和唐卡上的白度母、智慧女,哪一个不漂亮?不是美女?
    让你一说就俗了,哪儿有那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如果简单恐怕就是登徒子了。
    臭嘴,王摩,你要遭报应!你不信奉也行,也要有点敬畏之心!
    我说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你是胡说八道!
    我说过你不是一般的漂亮,你有唐卡味道。
    得了吧。

    “啊!像月在水中的倒影虚假反映出多种面目,
    众生在游荡,被禁锢于生死轮回之中。
    为使众生之心停留于自然的空--光明之中,
    我身上的菩提心自四无量中诞生。”
    拉萨多夜雨,天亮放晴。那个雨后之晨如此清新,世界如此清新,维格永远不会忘记拜访卡诺仁波钦驻锡的小小的寺院的情景。虽然那是个常见的雨后清晨,但维格从未感觉自己在那一天和天一样的清新。维格步行走在大路上,没坐公共汽车,甚至也没骑自行车,只是满怀喜悦地走着迎着雨后初升的太阳,有一刻她几乎感觉自己在与太阳一同升起,与整个河流和金光灿灿的布达拉宫一同升起。那时候由于太阳的升起好像一切都在升起,拉萨,天空,还有她,甚至那些盍长头的人。她悠然而轻盈地走着,她觉得比起那马路中央盍长头的同胞,自己不乘车不骑车而是脚踩大地走着是完全对的,她与大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切实的接近感。她就是要走路,哪怕是很远的路。
    她穿过了拉萨西郊,穿过了药王山和布达拉宫广场,穿过了北京路和宇哲路,来到了八角街上。她围绕八角街顺时针转了三圈,每一次面对大昭寺都默默合掌一会,将然后身体俯下,让额头触摸大地。一切就像召唤,如此的自然,再也没有以前怯生的感觉。
    她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以后每次也都是三个小时,来回就是七个小时,但是她愿意,她身上有无穷的力量,一如那些沿途嗑长头人的力量。在柏油路消失的地方,她几乎进山了,她看到了旋柳丛中掩映的一座红色的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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