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挺美的。”我没用“漂亮”一词。
“还美呢,不要脸的东西!”
“别这么说。”
“你是不是还同情她?”
我关上了监视器,欲言又止,因为忽然觉得无趣。
罗一握有道德的机枪,一说话就是扫射。关于男人女人我们已讨论多次,我被扫得千疮百孔。我惟一的选择就是承认自己无耻下流,甚至比罗一想像的还要无耻。我有什么办法呢?况且,我真的同情甚至欣赏那个寂寞无聊的女孩吗?我说不出,事情好像不是这样。但让我恨这个女孩也不可能,她只是一种存在,一种生命的真实形态,她的时针、每分每秒,都真的与别的女人不同吗?她的寂寞真的那样毫无意义?还是只与无耻相关?
“你说呀,是不是同情她?”罗一催问我。
我觉得罗一有点无聊了。我知道她想让我发表看法,然后我们争论,她批判我。她明明知道我说着说着就会滑向无耻,标榜无耻,让她脸红,可她还要与我争论,这就是典型的无聊。
是的,等人总是很无聊的。特别当你估计“目标”可能不会出现时,等待就越发显得无聊。罗一希望用道义的姿态打发无聊,她甚至在诱导我为卧室里的女人辩护以发现我无耻的灵魂,然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激情扫射。打发无聊嘛,这同一边看色情片一边批判没什么两样。但是今天我不想满足她,因为无论她的正义还是我的无耻都越来越显得陈旧、可疑、了然无趣。无聊就无聊吧,能忍住无聊的人才是真正健康的人。
我再次打开监视器,房间和女人准确无误出现在屏幕上。女人依然在看电视,好像还看上瘾了,一动不动,似乎连小狗也像是看进去了。罗一侧过头来要看,我挪开监视器,背对罗一,我的动作有些夸张。罗一笑道:“有什么,你能看到什么!”但罗一还是凑过来。
二十
瘸子一直没出现(我之所以总称他是瘸子就告诉自己,什么是真正的瘸子,我不瘸)。等待总是让人无聊,以至后来我无聊到同罗一动手动脚的地步。
我们离得太近了,夏利又小,罗一的质量又如此之大。好几次我在伸懒腰时碰到了罗一小山似的胸部——那儿简直深不见底,让人晕眩。说实话我也并非总是有意,但每次伸懒腰就碰到了,或差不多碰到了。这时罗一就脸红似火,使劲躲闪,后来不躲闪了,不仅不躲闪,还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反剪起来按到方向盘上,让我舔食方向盘。我没见过如此粗暴的奥运选手,让我没有任何反抗余地,我对着方向盘争辩说:“这不能赖我,你的那个什么太大了,你不知道你对我的领空早就构成了性侵犯,你还开着健身房呢,怎么就不自己瘦瘦身……”
我没有助手时一个人曾经蹲守“目标”达7天之久,我阅读、思考、发呆,怎么都行。我习惯了孤独,不觉得寂寞。我耐心等待,计算数学或物理公式,看秒针滴答,与世界同步或进入时间深处。那时我是不存在的,同时又存在于世界之中。但是有了罗一,一切都不同了。等待具有了某种双重的悬念,一明一暗,我不能漠视罗一的存在。就算我这样想,事实上也做不到。特别有时罗一身体内部泛出某种强烈气味,让我欲呕的同时又混乱地神往。我能分辨出她身上各种气味,诸如汗味、浴液、皂香、体液、恶臭、腺液、滴露,它们如此细小,混合在一起,如同门捷列夫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她可真是个富矿,如果她爆发会有多少裹着湿漉漉的植物火山岩,包括漫无边际的火山灰?那真是可怕。罗一真是一点也不怕我,并且也一次次显示了扔链球的能力。
罗一放开我,尽管她对付我轻而易举,但可能是因为激动或雌激素的缘故,每次她放开我都有香汗流下来,这使她看上去容光焕发,以至不平整的脸显出柑或橘的鲜艳,有种难得成熟的春光——不能说美,但是的确有点动人。这时我会盯着罗一看一会儿,她的脸就越发红,罗一娇羞地说:“看什么,看什么!”那时我很想对罗一说,你无论多么不敢令人恭维,但害起羞来还是挺动人的,可谓春光乍泄。
我不知道罗一是否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次罗一突然蒙上脸,头顶在挡风玻璃上嗲声嗲气地叫嚷:“真受不了你了,真受不了你了……”我觉得羞涩也要自然,恰到好处,特别像罗一这种女人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胸颤得有些过分,叫声就更让人受不了。过了,太过了,罗一怎么能像少女一样嗲叫呢?当这种局面反复出现,当你害怕什么她来什么,当由于你预感到了恐惧,而恐惧还是惊人地来了,你那种绝望简直无异于石头乱飞山体滑坡。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宁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