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给我走。我急了,急得又不想活了,说:“你们自己发的通行证,去问放我过来的那个关卡。去问!打电话去问呀!好讨厌的,也不去解决。”
不知过了有多久,我弯弯曲曲的走过了一道又一道关,门口站着来接的,是中午那个以为已经死别了的人。他在抽烟,看见我出来,烟一丢,跨了一步,才停。
“来!我带你,这边上车,坐到第五站,进入地下,再出来,你就回西柏林了。”他拉住我的手臂,轻轻扶住我,而我只是不停的抖,眼前经过的军人,都向我们敬礼——是在向他,我分不清他肩上的星。
在车站了,不知什么时刻,我没有表,也不问他,站上没有挂钟,也许有,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一辆又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厢,我只看见那口井,那口深井的里面,闪烁的是天空所没有见过的一种恒星。
天很冷,很深的黑。不再下雪了,那更冷。我有大衣,他没有,是呢绒草绿军装。我在拚命发抖,他也在抖,车站是空的了,风吹来,吹成一种调子,夹着一去不返的车声。没有上车,他也不肯离去。就这么对着、僵着、抖着,站到看不清他的脸,除了那双眼睛。风吹过来,反面吹过来,吹翻了我的长发,他伸手轻拂了一下,将盖住的眼光再度与他交缠。反正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最后一班,你上!”他说。我张口要说,要说什么并不知道,我被他推了一把,我哽咽着还想说,他又推我。这才狂叫了起来——“你跟我走——”“不可能,我有父母,快上!”“我留一天留一天!请你请你,我要留一天。”我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呀!死好了,反正什么也没有,西柏林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上车的不记得了。风很大,也急,我吊在车子踩脚板外急速的被带离,那双眼睛里面,是一种不能解不能说不知前生是什么关系的一个谜和痛。直到火车转了弯,那份疼和空,仍像一把弯刀,一直割、一直割个不停。
那一夜,我回到宿舍,病倒下来,被送进医院已是高烧三日之后才被发现的。烧的时间头痛,心里在喊,在喊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住了半个月的三等病房,在耳鼻喉科。医生只有早晨巡视的时候带了一群实习医生来,探病的人一周可以进来一次。我的朋友念书忙,总是打电话给护理室,叫小姐来传话问好,但人不来。
医院的天井里有几棵大枯树,雪天里一群一群的乌鸦呱呱的在树枝和地上叫。病房很冷,我包住自己,总是将头抵在窗口不说什么。同住一房的一位老太太,想逗我说话,走上来,指着窗外对我说:“你看,那边再过去,红砖公寓的再过去,就是围墙,东柏林,在墙的后面,你去过那个城吗?”
《胆小鬼》是三毛专门为《幼狮少年》的读者写的一篇散文。文长三千五百字,描述她小时候偷钱的故事。全文大概可以分为四部分。
第一部分是介绍偷钱的背景。
文章一开始,三毛卖了个关子,并没有直说偷钱,只是在叙述“这件事情,说起来是十分平淡的……”第一段的末尾才指出“我要说的是——偷钱”。
这种表达方式,是将答案放在后面,先制造悬疑,才揭晓意外的结果。令我联想起王尔德到美国,海关人员问他:“您随身携带的,有没有需要打税的贵重物品?”王尔德的回答是:“没有,除了我的天才之外。”
第一部分叙述偷钱的各种下场。“最后那个远走高飞的小朋友是受罚最轻的一个,他的父母在发现人财两空的时候,着急的是人,人回来了,好好看待失而复得的儿子,结果就舍不得打了。”
这段话充满了反讽的意味,令人联想起梁实秋《雅舍小品》中的《孩子》:
“危及父母的生存和体面的时候,也许要狠心咒骂几声,但那咒骂大部分是哀怨乞怜的性质。其中也许带一点威吓,但那威吓只能得到孩子的讪笑,因为那威吓是向来没有兑现过的。”
这样的文字为何特别动人呢?三毛写童年为何选择偷钱的臭事呢?因为“真”,一针见血,反映了真实而深刻的生活,而不是冠冕堂皇的表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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