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流氓作风,简直是土匪作风……”父亲一边嚷着一边跑进屋里寻药寻纱布,“简直是混蛋I”
夜里,常发同父亲睡了一个屋,照顾他有伤。
于是,父亲第一次看清,他确实刺了一身锦绣,是条腾云驾雾的青龙。看清他的青缎子腰带上,里层确实绣满红花。
但父亲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天快亮时,似有雷声自东南方向滚滚而来。外面有人喊叫,父亲翻身跳下炕,朝门外赶。
常发在后面边穿衣边说:“马回来了。”
父亲探头门外,果然有几十匹战马踏着晨曦奔腾而来。跑在最前边的,正是常发那匹火炭似的蒙古马。
往下写,我有过犹豫。因为想起了评论家们。
那次,我从深山寻来一蓬树根,动一刀就成了形体夸张的野鸡。便有评论家转着圈看,摇头说:可借了可惜。再多动四五刀,不就能变成凤凰了么。
这故事怎么发展?多动几刀,还是稍加砍削?
可我还是拿定主意要野鸡不要凤凰。
尽管我一向害怕评论家。
这一选择可能引来非议:确有过人之处的常发竟甘于屈居父亲手下,这不可信。而且常发这个人物在革命队伍中也没有代表性……
可我崇尚原始的美。自然常常违背常理无穷无尽地创造着殊物。
于是,我让这个故事随其自然,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继续发展下去。
大地覆了霜,干燥坚硬。西风刮过黄土高原,卷起柴草翻飞。大树醉汉一般摇晃。树枝上的几片黄叶蓦地脱了身,飘荡一段距离便滚入土沟中。
父亲在马背上举鞭遥指:“今天就在那个村子里歇脚吧。”这是进入陕北后歇脚的第一个村子。
我的父亲、母亲奉命去延安党校学习。母亲身染重病,途中住进医院。父亲一人先行,过黄河时,一路护送的瞥卫排便告辞归去。父亲只带了四名警卫员进入陕北根据地。
那时,父亲已是被称为首长的人物。地方政权派一位二十多岁的妇女干部负责接待。这位农村妇女干部干净利落,有几分姿色。显然见过世面,待人接物大方有礼。她称父亲首长,叫四名警卫员同志。
洗漱之后,父亲休息片刻。四名警卫员帮助那位农村妇女干部扫院挑水,向村政权了解一下周围情况及当地风土人情。天落黑时,晚饭已备好。是一桶小米稀粥,一盆酸泡菜。那小米新鲜,粥熬得烂烂呼呼,泡菜腌得酸里含辣。父亲和他的四名警卫员吃得头上冒汗,红光满面。
泡菜转眼吃光,汤也喝掉了。常发便起身去揭墙角的腌菜缸,开了盖自己往菜盆里夹菜。刚夹出一筷子,便听门口一声娇喝。“干什么?”
常发回头,是那位妇女干部,一脸嗔色。
“捞点泡菜。”常发说,“不够吃。”
“是你家的吗?”
常发端着菜盆愣住了。
“你们有首长、有同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怎么给你们规定的?”
“可是,”常发舔舔嘴唇,“菜本来是你让吃,还问过够不够吃?”
“这是我家的菜。不够吃你可以说,我的菜我给你们拿,你怎么能自己动手?”妇女干部认真批评。“你们有首长、有同志,这么简单的道理一也不懂吗?”
父亲不得不出面作自我批评。妇女干部这才心满意足点点头,拿过常发手中的菜盆,自己动手夹了满满一盆泡菜。
“先吃着,不够了再找我。”
父亲望着妇女千部离去的身影,筷子敲敲菜盆感叹:“到底是侠北,群众觉悟扰是高,和咱们那里不一样。”
饭罢,妇女千部来收拾碗筷,常发用一种异样的表情,朝妇女干部眨动一只眼:“我们首长夸你了。”
父亲感觉常发的表情含了挑逗味道,脸一沉,正待给他一个严厉眼色,不料,那妇女干部脸起红,朝父亲飞一眼,手背略掩嘴唇,笑得三分羞涩,三分开心,三分感激,还有一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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