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花(14)

2025-10-10 评论

    我的父亲便困惑地傻呆了。
    那妇女手脚麻利,忙里忙外。工夫不大,一身清爽回到父亲屋。显然梳洗过,容光比前又增加几分。上得炕便同父亲他们聊天,随便亲热如一家人。
    只有常发不像父亲他们那样热烈,两手抱膝,一个人坐在炕角里闷头不响。可是,他显然不是局外人。每当那妇女咯咯的笑声起来时,他的身体便会同时起来一阵战栗;当他偶尔掀起眼皮,目光在那妇女身上稍触即离,脸孔便如燃起火一般红得放光。他像是期待着什么,越来越忍耐不住,晃动着身子。终于,他停下摇晃,用一种干燥沙哑、勉强装出的倦怠声音提醒:“副政委,该休息了吧?”
    “噢,可不是吗了”父亲掏出怀表望一眼,说,“铺被吧。”
    常发眼里掠过一丝狡黯的笑意,将五个背包摆开炕上,然后先帮父亲解背包铺被。
    那妇女略显惊讶地扫一眼井排摆开的五个背包,目光落在常发身上:“你们睡外厢。村里没说吗?”常发望一眼父亲,不做声。父亲已经客气地摆手:“不用了不用了,睡一个炕就行。”
    “啊,”妇女吃一惊,连连摇头,“睡一炕?不行,不行啊。”
    “我们一路都是这么过来,习惯了。”
    “俺不惯,”妇女脸红透了,红到脖根,声音越说越弱,“俺不惯跟这么多人睡。”
    父亲的吃惊又超过那妇女:“什么?你家里房间不是还多吗?你怎么能在这里睡?”
    妇女怔怔地望父亲:“你不要俺?”一句未完,眼里已含泪:“你不喜欢俺?”
    父亲的表情像做梦,张口结舌。
    常发凑近父亲耳畔低声说:“这里的风俗,贵客来了乡亲们要荐出使他们骄傲的女人陪客……”
    “乱弹琴!”父亲涨红脸叫起来,“胡闹!”
    那妇女溜下炕跑了。她哭了。
    40年后父亲到甘肃任职,他的秘书曾告我,西北某些农村确有这种习俗。据说受到省委领导的批评,这种习俗才逐渐改变过来。
    常发悄悄瞄着妇女跑开的身影,喉结滚动着响一声,便继续铺他的被。然而,父亲对心族摇动的常发吩咐一声:“你就挨着我睡吧。”
    警卫员们互相传递眼色,悄悄笑。常发脸色不好看,勉强照父亲的吩咐铺了被。
    常发一进被窝就睡着了。他入睡太快,父亲反而生疑,难于一下子入睡。果然,常发被心里那团火烧得坚持不久,屋里静下不到半个钟点,他便悄悄地悄悄地钻出被窝,贼一样朝炕下溜。
    可是,他的手腕被父亲抓住了。父亲拉他一下,他僵僵地没有动。俩人就那么僵持两三分钟。
    常发在抖,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衬衣。也许他不是冷,而是体内的火在烧灼。
    父亲忽然叹一口气松了手。常发就在炕上对父亲行个下跪的礼,便声息全无地闪出屋。
    于是,黑暗中传出另外三名警卫员的吃吃窃笑。陈发海悄悄说:“副政委叫他入乡随俗了。”
    我的父亲在暗中摇头:“这里觉悟高,风俗不好。”
    话音一落,笑声又大了二分。
    起床时,常发已经是在自己被窝里。从脸相上可以猜到他一夜未睡。换了一个老汉照顾父亲他们早饭,那妇女没有露面。直到父亲上马要走,妇女才从厢房里冲出来,跑到常发的马旁,抱着他的腿。她哭得发红的两眼仰望马背上的常发,把一个什么物件塞给他,便哭着跑回房里。
    出村时,父亲问常发:“她哭什么?”
    “她丈夫牺牲了,她让我留下。”常发将一个物件递给父亲。那是绣了两朵荷花的烟荷包。
    父亲勒马,认真望着常发,“你可以留下,参加地方工作。”
    常发垂下头,低低一声:“我跟你走。”
    父亲眼圈一红,打马出村。他的身后,传夹陈发海的声音:“常发,介绍介绍经验么,为什么女人一沾你身就会着迷?”
    “滚蛋。”常发放马跟上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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