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花(31)

2025-10-10 评论

    父亲瞄一眼常发,不无担心。因为桌上没有酒氽子和草原上常见的那种粗磁三钱盅,说明不打算喝宁城老窖或是“马家烧锅”。这里不会有啤酒和葡萄酒,那么只能是喝马奶酒。马奶酒无色透明,到嘴绵软,容易喝得口滑而收不住。但这种酒后劲大,一旦醉倒难以醒过来。听老人讲,草原上每个苏木或爱里[i],一年总要喝死几个。若没人喝死,这个苏木这个爱里就算臭了—没有能喝酒的人。
    常发的两眼却只盯住阿尔登哥和乌尔塔的面前,他们太傲,面前摆放的是粗磁笨碗,比别人的细磁白碗要大一倍。
    一阵喜悦的浪潮掠过厅堂,几名壮大汉子将酒坛酒桶拎进来。阿尔登哥胸脯便有些起伏,那是嗅到酒香后一种本能的兴奋。当壮汉们退出厅门时,门口同时升起来腾腾热雾,一名穿了蒙古袍的上兵端着大红漆木盘迈着咚咚响的重步抢进厅,那盘子上卧了一只六七十斤重的大羊。
    父亲坐正北,是贵客席。全羊摆上桌,羊尾朝向贵客,这块全脂肪的羊尾巴在蒙族人眼中是最好的部位。羊脖子伸出木盘仲向南坐的阿尔登哥。羊头斩下放在羊背子上,四蹄也剁下来放在跪卧的羊体下。盘子四边放着血肠和羊杂碎。那士兵从腰带上抽出两把蒙古刀,先用一把刀在羊头前额割条口子,将刀插于羊背,再用第二把刀子在羊的两肋割两条寸把宽的肉条,从后往前割,并不割断,看到有微微渗出的血丝,便放下刀子将羊头取来撤出厅外。
    “我们的圣主成吉思汗大定天下,大飨功巨,设全羊宴名为乌查之宴。”萨格拉扎布取刀在手,割一片羊尾:“今天我们用它来宴请我们尊贵的客人权政委。”
    父亲接过那半尺长的一片羊尾,吃面条一样送入嘴中,既没沾盐也没沾胡椒。于是,他受到一阵喝彩:“权政委,你真行,是我们的朋友里”
    萨格拉扎布的刀子继续割去,送每人一条羊尾油。不要小瞧这口羊尾油,它将在人的肠子里形成一层保护膜,免除人空腹醉酒快的忧虑。
    两名士兵用瓢将马奶酒注满桌上的碗。阿尔登哥举酒唱起歌,那支歌我的父亲只记住一句:“巴拉斯、呼琴诺、博义得阿呼儿桑。”意思就是“我的身体像老虎那么强壮有力”。他举着碗请大家痛饮,我的常发叔便抓起碗响应,却不喝,他居然也唱起那感情奔放音韵辽远的蒙古歌。他是用汉话唱的:“没有羽毛,有多大的翅膀也不能飞翔;没有礼貌,再好看的容貌也被人耻笑。我请圣主成吉思汗评评道理:主人大碗,为什么客人只给小碗?”
    这本是蒙族民歌。前两句是原词,后两句是常发这个粗汉子上了桌后半天琢磨出来的。阿尔登哥比我的常发叔更粗,只听出韵味地道没听懂词,便粗门大嗓叫好。还是萨格拉扎布苦笑着提醒:“客人埋怨你呢,你还叫好!”
    阿尔登哥睁眼发怔。
    “你用大碗,给人家小碗,人家不高兴。”
    “哈!”阿尔登哥叫起来,“你敢用大碗?”
    常发冷笑,“你敢我怎么不敢?”
    阿尔登哥的黄脸变成红脸,这是挑战,他再粗也品出了味道。朝常发望一望,忽然喊道:“取大碗来!圣主成吉思汗在上,看我同这位朋友喝一场!”
    “你们人多,这么乱喝说不清。你们挑一个人出来,咱们一对一地喝。”常发不无谨慎狡黠。这次他的对手毕竟都不一般。
    阿尔登哥同乌尔塔交换眼色,又嘀咕两句。
    “就是我跟你喝了里”阿尔登哥奋然一声。
    “我输了,给你跪下磕三个头,叫你一声爹!你输了,你这一团人马就归我们权政委,今后听他的命令。敢不敢?”
    萨格拉扎布急忙摆手阻止。却哪里阻得住?阿尔登哥已经吼起来:“米尼呼[ii],就这么干了!”
    “你先别‘呼’,怎么赌?”
    “一碗对一碗,谁倒了谁输。”
    “那不行,喝慢了我等不起。”常发深知这些草莽英雄通宵达旦喝慢酒的功夫,说:“我们两个钟头为限,最后数碗,碗多的为胜!”
    “痛快!”阿尔登哥把桌子拍得山响,“咱们站着喝,不许倒,倒了也算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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