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花(39)

2025-10-10 评论

    我不无担心:“这样喝法,身体没事吗?”
    马达哈哈笑,“别听医生和书本吓唬人。你常发叔1964年检查身体,医生说他肝便化。什么酒精肝,活不过一年。吓得他老婆要死要活不让他再喝。他说反正也活不长了,作鬼也得作个痛快鬼。那一年他喝得最厉害。喝一年没喝死,喝两年还没死。喝到1984年,又去赤峰检查身体。嘿,说他活不了一年的医生反而先死了,才五十多岁。啧啧啧。换一个医生给他检查,又说他的肝不硬了,变软了。问常发是不是因为戒酒了?他说,他的肝是叫酒精泡软了……”
    “他现在住林东,岁数比我大,70多了,”老旗长摇头感叹,“身体可比我强多了,能上后召庙的阎王道,那条道比华山百尺峡还要险哩!”
    “他这一辈子就是从阎王道上走过来的。”
    司机两手在方向盘上大幅度地划来划去,吉普车九转十八弯,沿了陡峭的山坡窜上去,直入云霄。车轮在雾霭霭、白盈盈的轻柔云朵上飞旋。忽而又急转直下,一股劲地沉落下去。于是,那热悉又壮阔的景象重新展现在面前。望不到头的金色的道路,两侧开满神奇的狼毒花(39),一边是绝望的沙漠,一边是希望的草原……
    一只百灵鸟从车前掠过,在草原上空震颤着停住了一般,像一颗年轻跳动的心。汽车长了翅膀,我的心思也长了翅膀,朝着林东,朝着我的常发叔劲飞。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见到我的常发叔了。我有多少话要问?他有多少故事要给我讲?还有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婶娘——当年蔚兴平陆家的千金小姐,如今是什么模样……这一切都笼罩着神秘和新奇,磁石一样吸引我。
    我望住车窗外飞速闪过的狼毒花(39),望得眼花缭乱。我想起昨晚查《辞海》,在1883页上看到的一段文字:
    狼毒,植物名。究属何种,本草书中记载不明……消积、杀虫,但有大毒,宜慎用…

    我面前时时浮出一幅图画。那是一条被勒勒车辗出深辙的小路,两侧盛开神奇的狼毒花(39),隔开沙漠与草原。一边绵延起伏着沙包,沙包上盘生了银柳、沙棘和梭梭树,沙包后便是一望无边的大漠。另一边辽阔地舒展开昭乌达盟秋天的草原。衰草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泛出金黄的光泽。草原尽头,火红的天边有两个人影在一匹马的马背上晃动,仿佛再向前跑一步,就会投入芨芨草丛勉强支托起的那轮硕大橘红的落日之中……
    于是,我依稀听到父亲在说:骑马挎枪走天下,马背上有酒有女人,这就是你的常发叔。
    于是,我又听到原湖南省委第一书记悲凉的感怀,唉,那时的天下是我们的天下!
    ………………
    反扫荡开始前,黄永胜关照我的父亲:“权大个儿,把我的警卫员给你一个吧?”
    “那怎么行呢?”父亲握着下巴上的胡须摇头。战争催人老,26岁的父亲,脸相能作爷爷。“我有小陈他们四个,行了。”
    “这一次残酷,”黄永胜微低着头,目光沿着上眼皮望定我的父亲,忽然将马鞭子狠狠抽左脚下那块井石上:“能活过去的不会多。”
    父亲沉默了。前天,这位晓勇善战又桀骜不羁的军分区司令员,作了“轻装上阵”的彻底准备:他朝那位涂唇描眉的马背上的女人吼了一嗓。有人说吓落马背了,有人说跑掉了。可是,过去半年中,几次反扫荡,行军作战他都毫不经意地带着这位女人,并未觉得累赘?。
    “听我说,大个子,”黄永胜脸上浮起惯常那种冷傲自信的浅笑,“我打的仗比你见的仗还多。我有预感,”
    父亲不自在地耸耸肩,没做声。他的资历不能和黄永胜比。但是走过来的政委王平却笑了。“口气好大哟!”
    王平与黄永胜是红军大学的同学,比黄永胜参加革命早一年。他是开拓型干部,三分汉的干部多由他培养出来,根据地也是他领导创建。黄永胜曾对新调来的一位团长李湘发牢骚:“三分区跟一分区不一样啊。他妈的,一分区是司令员杨成武说了算,三分区是政委王平说了算!”
    黄永胜心里憋着劲,那张脸使红上来:“有人是不服气哟。可老子的一个警卫员能打他的一个警卫班,试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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