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花(5)

2025-10-10 评论

    “常排长,我现在以晋察冀军区第三军分区副政委……”
    “那是挂名,你是地方官。”
    “你在误大事!”父亲正颜正色,从起伏的胸膛里发出沉沉闷声:“铁的军队有铁的纪律,酒醒了你不要再后悔!”
    父亲讲完,回身便走,去寻找专员传达组织决定。可是,背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等等。”常发这汉子眨眨红眼睛,“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叫你后悔都来不及!”父亲吼一声。
    “不许动!”常发沉下脸,呲出一颗虎牙,压着嗓子低吼:“大秀才,你叫我后悔,我只好关起你。”
    “你敢!”
    “自己进屋去。”他始终是压着嗓门低吼,已经目露凶光,“让我动手你就该丢面子了。”
    过来一个战士小声劝父亲:“副政委,这家伙喝醉酒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我们几个人没把握对付他,你先进屋歇口气,我去找肖营长和张专员。”
    父亲狠狠瞪一眼汉子亦邪亦正、又流氓又武勇的面孔,不得不朝屋门走去。
    当父亲的怀表指向夜里12点时,院中燃起四五支火把。从撕破窗纸的窗户望出去。火光摇曳,映出政府专员张林池微胖的身影和他面前石雕群一样肃立的罪犯们。
    起风了,张林池的声音慷慨中又有几分悲凉,话讲得朴素实在,却令人心摇神颤,热泪硬咽。
    “你们是中国的罪犯,该由中国人治罪。可是日木人打来了,大扫荡,成千上万地杀中国人,你们大概都有亲人熟人是这样被杀的。这样的形势下,我暂时无法关押你们治罪,怎么办?”张林池目光从罪犯仁面孔上一掠而过。罪犯们在风中不曾起一点骚动,而那隆隆的枪炮声却分明越响越近。“杀了你们?你们罪不致死。日本人杀中国人,我不能再杀你们。我现在代表政府宣布,放了你们,暂时释放你们。”
    石雕群一般的罪犯活了,起了骚动。骚动巾,前排最右边扑通跪下一个人,其余罪犯便如被人拉扯一把似的,扑扑通通全跪倒了。
    那短暂的沉寂中,响起轻微吸泣声。传入人耳,却如轰雷一样惊心动魄。
    张林池胸脯起伏,声音转高亢:“你们走吧,各自逃命。能为反扫荡做些事更好。但是,反扫荡结束后,以一月为限,你们必须到这个院子里来报到,继续服刑。我强调两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见不到,你投降不投降日本人,都要以汉奸论处!你就别想入祖坟,这片土地永远没有你葬身之处!”
    40年后,在北京复外大街那栋中央部长级干部居住的公寓里,张林池交给我一木地方志和一本文史资料:“你看吧,那次反扫荡结束后,不到一个月,我就见到了25个活人,12具死尸。这些罪犯没有一个当汉奸,被判死刑的罪犯也没当汉奸……”
    罪犯都走了,父亲仍然被常发这个无赖汉纠缠着。
    “你说吧,你只要说不枪毙我,我就放了你。”常发坐在门坎上,身依门框,翘了二郎腿,堵住门口。刚才父亲就隔着他向张林池传达地委决定。因为专员也无法搬开这个无赖汉,专员也是地方官。
    “你就堵在那儿吧,”父亲咬牙切齿,“你堵的工夫越大,越该毙I”
    “罪犯你们都放了。”
    “你早已罪上加罪,比罪犯更罪犯!”
    “我可以给你跪下磕头。”
    “等会儿你给肖营长跪下磕头吧。”
    “肖营长到前线去了,来不了。”
    “你只要敢堵下去,会有毙你的人来。”
    “不等毙我的人来,日本人就来了。”
    父亲不再言声,这种可能性存在。他用疑惑仇恨的目光狠盯堵门汉。汉子耷拉着眼皮摆弄枪,机头张开,随时可以射击,他也许要叛变?他的行为已经无异于叛变……
    一定要除掉这个土匪流氓!父亲暗下决心。这种坏坯子留下来迟早要误大事。
    父亲早听说过酒神常发,军分区领导们聊天常常谈及这位“骑马挎枪走天下,马背上有酒有女人”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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