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休的老旗长手指抹着沾满酒液的湿漉漉的胡须,肩膀随着歌声扭动,一边对我说:“后来你的常发叔被商会联名保起来,同陆家姑娘结婚了。哈哈,喝醉了几百人哪!可你爸爸呢?他只送给你常发叔一蓬狼毒花(76)!”
副旗长唱得全身抽搐:“成、成、成吉思汗,不知有多少美丽的少女都崇敬他呀,啊哈哈哈,都想做他的新娘,啊哈哈哈,人们心中的偶像……成吉思汗!”
马达喝得汗水涌流,高门大嗓说。“你父亲走时,你常发叔想跟着走。你父亲说。别走了,你就留在昭乌达好了。你跟我去大城市,老是违反纪律,迟早要被枪毙,那时我也救不了你。倒是留在昭乌达安全些,这里的乡亲能体谅你,爱护你,你也活得自在些。”
老旗长说:“亏得留下了,不然非饿死不行。”
“为什么?”我不解问。
“你常发叔喝酒喝出毛病,一顿也离不开。实行薪金制,钱都用来买酒,老婆孩子饭也吃不上,家里能卖的东西全卖光了。”老旗长摇头感叹。
马达也叹气:“唉,那段日子别提了。我去看他,早晨起来靴子找不见了。被他偷去换酒喝了。”
老旗长嘿嘿一笑:“到底是为咱昭乌达作过贡献,乡亲们不忘他,政府也不敢忘他,给他评了残。喝酒评残,每月给他补助140元酒钱,在咱昭乌达可是独一份。全国大概也只此一个!”
我不无担心:“这样喝法,身体没事吗?”
马达哈哈笑,“别听医生和书本吓唬人。你常发叔1964年检查身体,医生说他肝便化。什么酒精肝,活不过一年。吓得他老婆要死要活不让他再喝。他说反正也活不长了,作鬼也得作个痛快鬼。那一年他喝得最厉害。喝一年没喝死,喝两年还没死。喝到1984年,又去赤峰检查身体。嘿,说他活不了一年的医生反而先死了,才五十多岁。啧啧啧。换一个医生给他检查,又说他的肝不硬了,变软了。问常发是不是因为戒酒了?他说,他的肝是叫酒精泡软了……”
“他现在住林东,岁数比我大,70多了,”老旗长摇头感叹,“身体可比我强多了,能上后召庙的阎王道,那条道比华山百尺峡还要险哩!”
“他这一辈子就是从阎王道上走过来的。”
司机两手在方向盘上大幅度地划来划去,吉普车九转十八弯,沿了陡峭的山坡窜上去,直入云霄。车轮在雾霭霭、白盈盈的轻柔云朵上飞旋。忽而又急转直下,一股劲地沉落下去。于是,那热悉又壮阔的景象重新展现在面前。望不到头的金色的道路,两侧开满神奇的狼毒花(76),一边是绝望的沙漠,一边是希望的草原……
一只百灵鸟从车前掠过,在草原上空震颤着停住了一般,像一颗年轻跳动的心。汽车长了翅膀,我的心思也长了翅膀,朝着林东,朝着我的常发叔劲飞。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见到我的常发叔了。我有多少话要问?他有多少故事要给我讲?还有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婶娘——当年蔚兴平陆家的千金小姐,如今是什么模样……这一切都笼罩着神秘和新奇,磁石一样吸引我。
我望住车窗外飞速闪过的狼毒花(76),望得眼花缭乱。我想起昨晚查《辞海》,在1883页上看到的一段文字:
狼毒,植物名。究属何种,本草书中记载不明……消积、杀虫,但有大毒,宜慎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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