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困与微行(39)

2025-10-10 评论

    “唉,当时可真紧张啊,是你死我活。这些人确实野心大得很。上海把大标语都贴到街上去了,要王洪文当主席,张春桥为总理,江青当军委主席。”华国锋发生共鸣,一边介绍情况—边感慨,“我和东兴同志多次交换意见,都觉得不解决他们不行。叶帅那边也有想法,但谁也不好明说,掉脑袋的事情开完主席追悼会,我和东兴两次邀他谈谈,他呆在西山不肯下来。我不理解他躲躲闪闪要做甚?东兴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还是东兴提议请陈云去探探风,结果叶帅给东兴送来一箱猎枪子弹,其中四颗用墨汁涂墨我心里有了底,又找李先念,请他去见叶帅,说我下决心了,请叶帅下山面议。九月二十四日晚,江青请政治局委员们到怀仁堂看《芒果之歌》,我被江青拉到她身边坐。我早看见李先念,没法说话,就借口上厕所。我前脚进,他后脚跟来,把水箱一拉,借流水声掩护,悄悄告诉我说:‘见叶帅了,明天上午他去你住处面谈。’我们就是在怀仁堂的厕所里完成了传递情报。”华国锋不胜感慨地摇摇脑袋,流露一丝自嘲的苦笑,两眼一闪一闪地继续说:“我原来想法是开中央全会,公布毛主席警告‘四人帮’的话,彻底揭露他们的反党罪行,把他们开除出去。叶帅说不行,没几个中央委员敢响应。我又说第二套方案,召开政治局会议。叶帅也说不行,一个江青就能把政治局搅这是实话,不采取特殊手段解决不叶帅举了‘9.13’例子,说总理把黄吴李邱四大金刚调到人大会堂加以逮捕,叫作‘先动手,后开口’。我说好,他说要冒风险的,我说怕球甚,打不赢无非砍脑壳!决心就这么下定了……”
    华国锋讲了逮捕“四人帮”的过程,呼口长气:“唉,我到中央时间短,许多情况也不明,靠了汪东兴,靠叶帅支持才下定决心。”华国锋恢复了软软的山西腔,那种壮怀激烈,洪水一般的滔滔不绝已经过去,余情微波受了阳光照拂面静静流淌:“运动开始时,我一直在湖北,也只是个局部,对全局知道个甚?甚也不清楚……”
    “湖南的老人都怎么”周惠关切地问,“我知道小舟是去世了,胡继宗也病逝了,还有万达、章伯森……”周惠掰指头数湖南的老干部。
    “运动中,我跟万达始终是摽一起,签名都是华国锋、万达。成立革委会时,章伯森不同意万达进,是毛主席点名叫进革委会……
    “万达是个老实人,很谨慎。”周惠一边吸烟一边回忆道:“记得他是河南林县人。我原来不认识他,南下后,我在益阳当书记时,他是办公室主任,工作踏踏实实,是个好人。”
    “章伯森闹得厉害。”华国锋继续介绍远去的老人,“开始我们是一致的,后来造反派越闹越凶,走向反面。他和我那个老乡张厚都支持‘湘江风雷’,造反造到底,分道扬镳章伯森听说是开除党籍,但保留了副省级待遇。他本人是不同意开除党籍……”
    “章伯森是‘章洛托夫’,胡继宗是‘胡指挥’,被插了白旗,生气不理我。”周惠在追溯逝去的岁月,声调里带了几分甜蜜、几分惆怅、几分苍凉……
    湖南省委交际处的小餐厅里,笑声伴着酒香溅出窗棂。南腔北调喧哗一室,显示了当年毛泽东的干部队伍确是“五湖四海”;闻声于一室,颇有方寸天地宽之感。
    老资格的谭余保讲话像湘江流水一样波起波落,食指不时轻击桌面,好像当年在新四军误会了陈毅,抓将起来正用烟袋锅敲他的脑壳;与他资格相仿的江苏省省长惠浴宇舌头灵活地卷出串串苏北话,一如当年开辟苏中抗日根据地正在鼓动民众奋起的热血;年轻的华国锋血色润泽,神采飞扬,讲话却像被山西老陈醋泡过一样软软地悦耳;胡继宗手势翻飞,一会儿天,一会儿地,被众人笑骂为“胡指挥”;章伯森不紧不慢,有板有眼有逻辑,模样又活脱苏联那位令西方头痛的外交委员莫洛托夫,便被叫作了“章洛托夫”;万达寡言少语,偶尔冒出一声河南腔,带着唢呐的乡土气。
    倒是省委主持工作的周惠声调低八度,也许是在三哥惠浴宇面前须有几分规矩,也许是对眼下的过分热烈有几分疑虑和隐忧。
    是啊,大跃进方兴未艾;正所谓红日高照,温度计里的水银柱直线上升,惠浴宇率团来湖南参观;长沙的猪场、韶山的水稻、株洲的工厂……各行各业看来都是花好月圆,讲来更是万马奔腾,山岳摆箕。仿佛湖南省和全国一样,到处布满了希望和理想的油海,一粒火星便烈焰冲天;仿佛六亿神州各个都是盘马弯弓,射天落日的英雄,硬是要从土坷垃里刨出一个“共产主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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