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喜欢她。
这时!
门被一个人胆怯地推开了,接着推门人异常迅速地闪了进来,然后回身轻轻把门关紧。等我看清来人是于奎时,他已经拎着一个大旅行袋站在我办公桌前。
“外面这会儿没什么人,那帮人都在会议室胡说八道呢。”于奎说着把旅行袋放到我办公桌对面的角落里。
我看着这一切:于奎太监似的表情,那早已过时的黑色旅行袋,他接下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可能,让我窒息,仿佛有人在我刚刚涌出的难过上面撒了一层芥末,把它变成了绝望。
“都是好东西,下班拿回去。”于奎说这话时的表情像我多年前过世的父亲。可他不是我父亲,他甚至跟我父亲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把这东西拿走,不然你下辈子也别指望要到房子。”我低声告诉于奎我的心情。然后我等待了半分钟,然后我看见于奎什么都没说拎着旅行袋出去了,就像他进来时一样小心翼翼。
我一点也没为自己的冷酷态度感到歉疚。
于奎的态度,让我想起当副县长时的一个办公室主任。
他在我刚到的欢迎会上犯了一个小错误:把横幅上我的名字写错了。我永远忘不了的不是他的小错误,而是第二天向我道歉时的表情。这表情你无法用谦卑诚恳之类的词来形容,它比谦卑还谦卑,比诚恳还诚恳,是人们面临灭顶之灾前的表情。没人能把这表情和那个小错误联系起来,这表情后面的恐惧,让人觉得他犯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那以后,我非常讨厌这个人,甚至有点恨他:因为他让我觉得我是一个魔鬼。
不让于奎这名字出现在确定的分房名单上,这是在下班路上我躲在伞下的想法。几天来连着下雨,我已经开始讨厌回家时总是湿湿的裤脚。所里的司机跟我说过两次,要每天送我回家,但我拒绝了。
第一,下班的路上差不多是我唯一清净的时候,不用跟任何人说话。除了我不小心碰了什么人说声道歉,路上没人看我,我看见别人也像没看见一样。
第二,我不喜欢单独和单位的司机坐在一起,他们让我不安静。
顺便说一下,那个司机叫庆子,我想我还会再提到他。
快到家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和我一样撑伞的男人从我身边跑过去。他一边跑一边合上了雨伞,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一辆公共汽车正在缓慢地进站。我把伞向后仰仰,看着他跑。从他的体态,我判定他和我的年龄相仿。他努力加快速度,我敛着呼吸,浑身紧张地看着,好像在跟他一起跑。他一手拿伞,摆动双臂,迅跑,像是跑接力最后一棒的运动员在冲刺。就在车起步,缓缓动起来的时候,他到了,重重的一掌拍在车厢上,宣告他的胜利!
车停下,他上去,我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想着已经在车厢里的男人,我像一个刚刚得手的小偷,偷窃了本应属于别人的一份小满足。所以回到家里,接到另一个男人的电话时,也没觉得太突兀。
“你叫胡东,刚调到艺术研究所当头儿,对吧?”电话里的男人开门见山。
“你是谁啊?”
“你是不是发现你老婆最近有些变化?”他又是提问,声音听上去苍老。
一个陌生人理直气壮地向你提问题,只有两种可能:他是你未来的领导,而且对你有好感,想提拔你;或者是你的情敌,对你已经十分了解。
可我还是怀疑,我老婆能给我树起一个情敌。我老婆不比别的女人差,可找情人是需要素质的。尽管怀疑,我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洗澡前,先问她是不是要解个大手,对吗?”我这么问他是凭感觉,我老婆打电话,专门跟我说这句话,原因肯定是这个老东西。他不教我老婆这么做,我老婆是不会这么做的。
“如果做了是不是就会好些呢?”他反问我,却不给我回答的机会,“那样,她会觉得舒服,会觉得你对她关心,甚至会觉得你爱她。”他把我作为讽刺发过去的球,又传了回来,球的性质变化了,他想伤害我。
“说得好,做得也好。女人快乐,天下才快乐。”我只想继续讽刺他。
“可是你爱她吗?”他认真地提出这个问题,不再有调侃的语与一 我不能再小看这个声音苍老、充满活力的男人。我不仅猜不到他的年纪,也测不透他的深度。我暂时没有回答。
“我们拿出一点男人私下对男人的态度,你能告诉我你爱她吗?”他更认真了。
“这么说,你是很爱她的。”我开始烦,阵脚也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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