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三说,这叫什么改革。
男人二立刻问:“多给钱吗?”
男人一摇摇头。男人三马上生气,认为这不是改革。他说:“改革都是先给一点甜头:比如医药费不报销了,但每年要给你千把块钱的;房费涨价要先给补贴的。这么多年我身心都习惯了,一听说改革,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男人二说:“钱是多给了,可还是不够花。”
男人三说:“这是肯定的,但这属于党和国家和我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也许我命中注定就是穷人。”
男人一问:“那你怎么办啊?”
男人三说:“等着下一次改革。改革是这样的,既然开了头,就得改下去。”
男人二说男人三挺有信仰的。男人一说这就叫“不如总在途中,于是常有希冀”。男人一还接着告诉他们,这句诗是那个叫汉人的马原写的,那家伙是他的同学。
“哎呀,哎哟,哎哎哎……”男人三和男人二乐完蛋了,那慢慢弯下去的腰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再直起来了。
“那个叫汉人的马原!……”
研究所现任所长张道福进来了。一想到他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前任,就觉得他很亲切。他是一个看上去胖而软的男人,但是脾气不小。他经常让我想起邓远,如果我像他这么软而胖,如果她不反对,我会拥抱她一下,不带任何欲念和邪念,只是让她感受一下肉的柔软和温和。
张道福坐到他的固定位置上以后,男人三也坐到了我的旁边。他问我:“你等人吧?”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所长还没介绍我呢。
“一看你就了解我们所,今天谁都来,等谁都能等着。”男人三说。
张道福终于看见了我,对我点点头,我也小心地点点头,希望他能像我们商量好的那样先正常开会,然后再介绍我,让我对研究所多一点感性上的认识。
张道福说:“都来齐了吧,现在开会。几件事,咱们一件一件来,先说分房的事。我现在把暂定的分房名单念一下。”
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看上去每个人都有极好的教养。在这个瞬间里,我对我将要领导的研究所充满了希望。
在张道福念分房名单时,有一只鸟落到了敞开的窗台上。它旁若无人地朝屋里看看,和竖起耳朵听分房名单的人比起来,鸟立刻显露了一种人才该有的气质:即使我什么都没有,最终也得不到什么,我还是超然。名单念完了,鸟也飞走了,我一个名字都没听见,我在想鸟的一生,拥有的那么少,甚至比一个穷人所有的还少,而且,在飞行中它们还有随时被击中的危险。可它们还是能优美地飞,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把思绪从鸟的身上收回来,考虑着被作为新所长介绍时,怎样站起来,怎样向大家点头,怎样控制着点头的幅度。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愿意让黑丽和邓远现在就认出我的发型,让我也有的那缕薄薄的长发现在就飘下来。
门被粗暴地推开了:于奎站在门口。他,六十多岁,男。
“我不是偷听厂于奎的一根手指指着张道福,”我是站在门口听完名单的,但这不是偷听!是你逼我进来的,因为分房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于奎是个爱用虚词的男人,在他的指责下,张道福像一个三流的反面演员那样慢慢靠到椅背上,用夸张得近乎温柔的语调轻声说:“这次分房不包括离退的,请你出去。”
“姓张的,你少跟我打官腔!你明知道我那套房子带笼头下来的,装什么蒜!”
“你姓什么?”张道福突然提高声音问。
“姓于!”于奎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恨自己让张道福给耍了一下。
“姓于的,请你出去。只要我还是一天所长,你就别想分到房子,出去!”张道福又像话剧演员那样厉声说道。后来我听说张道福在六十年代是专演工人的好话剧演员。
“我是得出去,但不是现在,现在我得给你扒扒画皮!”没听说于奎也是演员出身,但他演得也不错。
我同情地看着我的前任,他的目光却不与任何人做交流,他好像在望着另一个世界。女人们开始低声议沦,男人们用各式各样的鼻息表示蔑视,对姓于的或者姓张的。好像这事落到他们身上就会表现出另外的样子。
“我们的这位张所长不过是副处级,却把自己当成了处级以上的干部,居然让所里给他报销他家里的电话费。难道你打出的每一个电话都是打给我们革命群众的吗?都是打给局领导的吗?都是打给文化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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