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元一首,便宜到家了。
卖诗的人谦逊,不吆喝,而且不隐藏姓名,好像卖诗不仅磊落还包含几种荣誉在里面。
他说,他叫刘雨。
我马上想到了刘托云,他们会不会是亲戚?
在我迟疑的工夫里,他把身份证举到我面前,并且告诉我,不是假的。
我解释说,自己不是怀疑,而是想到了一个人。
“那人叫什么?”
“刘托云。”我说。
“跟我没关系。”他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他又说。
“我买一首。”吸引我的不是这种形式,而是玩这种形式的人。
“要哪方面的?”
“悲观点儿的,再有那么点儿遁世的味道。”
他想了几分钟,然后在纸条上写下了我购买的诗:什么时候,我能够。
谁也不爱。
哪儿也不去。
啥也不干。
我把这首诗放进口袋里的时候,手有些抖,忘了跟刘雨说再见。我朝研究所方向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这点,又折回去。
“你总在这儿吗?”我很希望再见到这个人。
“说不准,看收入。够了我就不来了。”
“收入,你是指钱吗?”我好像有点明知故问。
“那还能指什么?!这年头,只有钱还能偶尔为难我。”
我再一次没说再见就走了。这样的诗人都不容易再见到。我或者被这首诗击着丁,或者被它点破了,或者被它指引了,反正,我走进研究所的大门时,心里想的是,把所有的事都了了,不管是什么事。谁拦着我,我就踢开他,再拦我,我就掐死他。
我烦了,是真烦了。
在这样的心情下,我先走进了财会室,好像黑丽是我最大的问题。屋里只有黑丽一个人,她那样看我,好像在问,你是谁啊,进我的房间干吗?
“对不起,我忘了敲门。”我把发生的一切都现实地回忆起来了,刚才被那首诗鼓舞起来的勇气,减了一半。
“谁在乎你敲不敲门,有什么事吗,所长?”黑丽又低头弄她的账目,好像我进来时账目又混乱了。
“从前你不是很在乎别人是不是敲门吗?”我坐到她的对面。
“现在我有比不敲门更让我难过的事。”黑丽说得冷冰冰的。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房子。”她说话时头也不抬。
“那,那孩子呢?”
“先要房子。”
“如果我不能给你弄一套房子,就给你租一套,你可以一直住到单位分房。”我想还没想,就开始允诺。这之后,我想了一下,我到底是什么人。
黑丽终于抬头看了我几秒钟,尽管那眼神儿冰冷,却勾起了我再一次把她抱住的冲动。可就是这时,我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十分陌生的东西,我一时说不好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它寒气逼人。
黑丽又朝我看了几秒钟,然后说她希望我能兑现自己的诺言,这样她就有条件把孩子做掉。
如果我刚才没在她的眼睛里看见那陌生的东西,我会想这女孩儿是因为我不能离婚才把孩子做掉的。现在,我心里鼓起了一个硬东西,连问问再问问的认真劲儿都没有。
我这个曾经不育的男人是不是该要这个孩子?以此向我老婆和世人证明一把,我终于可以像任何一个正常男人一样,让一个女人怀孕,不管我愿不愿意,也不管她愿不愿意。
我对黑丽说,我们先解决房子,然后再考虑别的。黑丽的脸慢慢显出暖意。
“你还生我电话的气吗?”她问我。
我安慰地摇摇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男人得随时准备撒谎。
“我当时也气翻了,以为你根本不考虑我。”
“怎么会!”我停停又说,“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在你之前,我和老婆没有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一脸茫然地摇头。
“因为大夫说我不育。”
“什么?”黑丽突然大喊了一声,“我没想到你居然能这么无耻!你什么意思?你?你想说我骗你是吗?你这个骗子。滚出去!”
从黑丽的办公室,我滚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距离不算远,却费了不少的力气。我是在司机庆子和吴女士的注目下走进自己办公室的。他们站在走廊上,当然听见了一切。
我硬着头皮跟他们打了招呼,仿佛我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同志,我们有了相同的不可告人的背景。
在办公室里,我又把刚买的诗拿出来,心情立刻好了许多。我正想找个显眼的地方把它别起来,以后再找个镜框把它镶起来,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庆子和吴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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