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想问一下,小音乐厅在哪里?”
“小音乐厅在另一个院子,你可以从东边的侧门进去。”
“对不起,先生,您是说在旁边的院子?”
我点点头。
“谢谢了,先生。”这个喜欢称别人先生的男人说完走了。
我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先生,先生,这是一个好听的称谓,却让我觉得自己跟这个称谓没什么关系似的。
回到刘托云家,立刻告诉了她我的感觉,她说:“你是个所谓的先生。”
我们把买来的东西都摆在客厅的茶几上,谁也没吃一口,虽然它们都是可以人口的。
“刚才,我很抱歉。”刘托云认真地说。
“为什么,因为你哭了?”
“对。”她说,“也因为你没哭。”
“你觉得不公平?”我问她。
她说对。可我说,我不是张道福,在她哭的时候,我没想别的,几乎和她一样难受。我还说,我本来是想到刘托云家哭一场的,因为老婆离开了我,因为黑丽骗了我,因为我变成了公章,因为,因为啊!
可是,刘托云先哭了,我一个男人,就不好再跟女人抢这个机会。
“于是,你把机会让给了我?”刘托云开始笑了。
我点头。
“我现在哭够了,你哭吧。”她说。
之后,我们有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我说:“我们好像相爱了。”
“还没有。”刘托云低声说,“你还没哭呢。”她说完随手拿起她的一件绒线外套,走近我,将它捂到我的脸上,然后蹲到我的面前。
“哭吧,”她说,“我在这儿。”
我哭不出来,紧紧地抓住她干瘦的手腕。没有眼泪,难过也远离了,我看见从前的日子,和从今往后的日子,被一件利器划开了,断开了。
我吻了她。
她说,跟我来。
在这句话的尾音里,刘托云脸上的皱纹改变了走向,就像一方干燥的手帕溶进水里,温柔地舒展,风情万千。
在我看她的时候,她对我发出了微笑。
她脸上从前硬硬的线条随着她的微笑,好像随着水波,慢慢舒展溶化飘浮,惊住了我。刘托云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可我却从她此时此刻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美。这美丽我从没在另一个女人脸上看到,无论是漂亮的女人,还是不漂亮的。
对我,对刘托云,它都是意外的馈赠。它绽现在干燥的皮肤上,皱纹上,放出的光芒却是心灵的。即使它短暂地消失了,这光芒还能陪伴你很久很久,让你忽略这张脸上所有别的细节,只记住这瞬间心灵的闪现。
我和她紧紧地拥抱,仿佛这样,我们就能保住我们已经得到的理解和默契。
现在我们要承认它们,不管它们提出什么要求;现在我们要抓住它们,不管它们多么昂贵。
让我老老实实地说吧,此时此刻,所有的女人包括我老婆,都变得无足轻重;所有的困难都容易了;所有的诱惑都远离了。
所有,就是我们,我和这个像枯枝一样的女人。她可能苛刻,可能癫狂,可能毁灭,但我能肯定,是从她这儿,我感觉到了,无数次从书上读到的那种不顾一切,激动直到发疯的感情。这种被叫**情的感情,不计后果,就像是迈下山崖的最后一步,它因此壮丽绚烂。
因为她,我发现了爱情的身影,并接近了它。在我四十二岁这年,因为爱情,我才觉得自己结束了青春期。世界在我心里换了模样,即使刘托云的家,一如我来时那样昏暗。
我不愿意离开我正在描述的一切,好像它不会再一次发生,好像它第一次时,就在顶峰。
她把我领到另一个房间。那里有一张蓝色的大床,她拉下床罩,露出了这间屋子的最明亮所在:一张像灵床一样洁白的床。
她四十岁,或者接近四十岁,在我面前从容地脱衣服。在这过程中,她一直望着我,不像任何电影里的女人,任何电影,中国的外国的港台的;任何女人,清纯的风骚的村姑还是**。她有自己的情欲表达方式,这方式里没有羞怯,也不放荡。
当她裸体站在我面前时,还是那样微笑着看我。她的身体跟丰满一点不沾边,但她自己身体传达出的却是魔术一样的东西,毫不娇柔,却充满关爱;没有挑逗,却预示着疯狂。我激动得不行,已经看不清吸引我的到底是什么,但要不计代价地扑过去。
她能那样地贴近我的身体,除了她,谁也没做到过,尽管我这样说对不起黑丽。她忘我地拼命地将她的身体贴近我,把我们的自我都挤压出去,好像是两个残缺的人最终的团聚,骨头再次**骨头,肉体再次融入肉体,仿佛上帝再次把亚当和夏娃合成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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