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角关系(19)

2025-10-10 评论

    但是二老板也觉得朱润身太“可恶”了,因此他斟酌又斟酌的结果,便干笑了一声,冷冷地说道:
    “那么,润翁,只好照着上海几位股东的办法试一试了。——不过,润翁,我是总想和平了结的;就为的这件事认真起来,牵连太多,枝枝节节,于你润翁面上也不好看,——啊!福田兄,你说是不是?”
    朱润身听到后来那一句,心头不免一跳。他知道这是二老板的恐吓,但又怕二老板当真会走这一步。这时金福田又更加露骨地说了几句话:
    “润翁,那时,势必要调查账目;那么,厂里付过多少回佣,货码提得比别家高,——种种枝节,我们都包荒不来了!”
    “嗯,嗯——”朱润身的呼吸有点急促,但脸上依然保持着满不在乎的样子。
    “所以罗,润翁,我的意思,但愿这件事不必一定要经过法律手续!”
    二老板轻轻地挑逗着,嘴角上有一丝极可怕的微笑。
    朱润身这时心头就好像摆着一副天平秤:一端是答应了二老板他们的要求,则结果是极迟到明年端阳节他手上的三家铺子会搁浅,他祖传的“一根棒儿”就无可再弄;一端是不答应,则极迟一个月后,他手上的这根“棒儿”要被东家收回,不许他再“弄”;——这两者孰轻孰重,他不能不赶快弄个清楚。
    他一只手摸着下巴,一只手摸着椅子角,眼光下垂,似乎在看自己的心,——横在自己心上那副天平秤;终于他看见天平秤的“不答应”的一端往下沉了。
    “嗯,嗯,我去竭力想想法;或者还可以,——嗯,子翁,只是数目还求减少——”
    朱润身不知不觉这样说了。
    “哈,哈哈,润翁!——到底是自家人,顾全大局!哈哈!”
    二老板高兴得跳起来,拍着朱润身的肩膀。
    二老板这轻轻的一拍,朱润身觉得比千斤石压下来还要重;但是他除了承受还有什么办法?他的处境实在太尴尬。
    金福田也在一旁恶意地笑,也连声说:“润翁真顾全大局。”
    二老板重新坐下,摸出雪茄来,正想提一提神,乘势来解决究竟“还求减少”的“数目”是多少,忽然看见账房老胡在厅左的角门口探头一望。二老板一边点着雪茄,一边就叫道:“是老胡么?干么?”
    “二老板!就是那个摆花生摊的欠租的房客一定要见你。——要当面求你。”
    “哎!你真糊涂了!见我干么?你瞧着办就是了!”
    “可是他一定要见。我被他缠得没有办法。”
    “嗨!笑话!哦——”二老板因为刚得了胜利,脾气特别好。
    然而他这一声“哦”还没“哦”出下文,那边老胡背后早挤出一个人来,慌慌张张竟跑进厅里来了。

    进来的那人,穿一身蓝布棉袄,黑布夹裤;胁下挟着一包东西,似乎刚刚打开过,却又匆匆包好了的。这一包东西看来很有点重量。他一进来,就把朱润身认为主人,因为朱润身个子最高,而且此时是朝外站着。
    “唐先生!你是识货的!你看看,这——这还抵不了三个月的房租么?”
    那人一边说,一边就将他挟着的那包东西郑重其事地往朱润身手里送过去。
    “我不是唐先生。是这位!”
    朱润身说着用手一指,就懒洋洋地走开了。他忽然作怪地想:要是这人早几分钟来打岔,够多么好。
    此时账房老胡也早已进来站在二老板身边,当那人转身朝着二老板的时候,老胡就说道:
    “二老板,他就是欠了四个月房租的黄阿祥。他这一包是绸。他要抵作三个月的房租。”
    二老板还没回答,那黄阿祥早把那包绸又打开来了;他双手托着,很郑重地展开在二老板眼前,请二老板鉴赏。
    听说是有人拿绸来抵欠租,朱润身就踅过来看。
    金福田也走到黄阿祥身边,本能地伸手过去捻一捻那绸身。这绸是白胚子。在电灯光下,这绸上提的菱形图案式的花纹特别亮晃晃地耀眼睛。“人造丝——”金福田自言自语地说;忽然他看清了那绸的机头上的一行字,便愕然朝黄阿祥端详了一眼,很有权威似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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