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伙粗胚!”李惠康跺着脚,抓住了其中的一个。他忽然想起这伙短衣的大概就是听说吵上唐府的绸厂工人。“我也是唐老二的冤家对头呢!我保他妈的镖!你们怎么不问情由就动手?好!小家伙倒逃走了!你们这伙该死的!”
“哦!哦!可是他逃不远的!我们去追!”那被李惠康抓住的工人就挣脱身想去追。
“不忙!不忙!我们分三路去追!阿贵!你和这位先生上南,这条弄里去。他不是朝大街逃的!我和麻子到那两条弄里去搜。快走!”这话是黄阿祥说的。
“对了!快追!谁追到了就回到这里来等候!”
李惠康一边大声叫着,一边就同阿贵跑进一条小弄去。
这条弄可巧是长的,又暗。李惠康一路留心看着两边人家的墙门膛,他就落后几步了。他们跑到了弄的中段,还是不见半个人影子。这里有一个曲口,好像是人家的边房凸出来构成的。他们已经跑过了这曲口,李惠康突听得一个女人的惊呼声。他站住了。然而此时阿贵也瞥见前面有条人影,他回头招呼一下李惠康,就飞步赶上去。
“唷!唷!”又是那惊惶的女子的声音。
李惠康立刻认出这是他的女儿。他赶快回头跑,抄过那曲口。可是声音又来了,在背后。他再翻身转来,就一直奔进了那曲口。原来却是一条狭小的横弄。他看见了有人,正是他的女儿和唐慎卿扭做一团在那里。李惠康这一喜比中了航空券头奖还过分些,他也不说话,就伸开他的大手像一把老虎钳抓住了唐慎卿的臂膊。
这当儿,曲口外有阿贵的声音,一边在跑一边叫道:“前面断头弄!喂,这位先生呢?往回跑!往回跑!前面不通!”
李惠康屏住了呼吸似的一动也不动。他脸上有一条得意的狡猾的笑纹。他朝横弄的里边望了一眼,就低声警告他的女儿和唐慎卿道:“不要作声!”他带着这一对儿悄悄地走进去。忽然转一个弯前面灯光明亮,又是大街。
“好了!天保佑!”李惠康松一口气,忍不住笑了。
是在比较热闹的大街上,他不怕他的“押头”再被人家来抢夺了去。
唐慎卿想“开房间”乐一下,没有成功;但是他的父亲子嘉二老板却已经舒舒服服住在城外铁路饭店一间最阔气的房里了。这是那天晚上八点钟光景。
两个茶房很忙碌地正在收拾一桌吃残的酒席。火锅下面的火酒早已烧完,然而那一大锅“好汤”还是热腾腾地喷着香味,和房里的三种烟味——纸烟的,雪茄的,鸦片烟的,再加上各位先生嘴里喷出来的酒气,就混成一种奇怪的气味。
靠窗一角的一张小小的圆桌上,摆着个精致的麻雀牌盒子。金福田坐在这圆桌子旁边,似乎肚子里撑得太足了,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弄着当作“筹码”用的彩色小圆片。
唐子嘉二老板躺在铜床上的鸦片烟灯旁边,闭着眼睛,让胃里的鱼翅鸡鸭之类且消化一下;他那“上好香肠”型的手指中间依旧夹着一枝值到块把钱的雪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右手的大拇指机械地拨转着中指上的钻石戒,然后——慢慢地喷出一口烟气,慢慢地半睁开眼皮,向对面躺着的那人说道:
“真真笑话!闹到我门上来!——打算来清清静静过个年,不料碰到这种事,真是太不成话了!——在上海呢,虽然有点麻烦,倒还不至于如此狼狈!——嗳,芳翁,我想乘九点四十六分的特别快车回上海去罢?”
躺在唐二老板对面的那个人,正是城里最大最殷实的宝源钱庄的经理钱芳行。二老板从家里爬墙出来后就到了这位“老朋友”府上,急忙地打了电话到公安局请派“大队去维持秩序”,就和钱芳行来开了这房间。二老板倒还不愿意太“惊动”朋友们,然而钱芳行哪里肯?到底摇了几个电话出去,约了两三位“知交”来叙叙。
刚才那桌酒算是钱芳行的;他本来要替二老板“接风”,但现在却要变为“送行”了。
当下钱芳行听得二老板说要赶九点四十六分的特别快车走,就把他的细眉毛轻轻一挺,他嘴里一筒烟还没抽完;好容易抽完了,他把烟枪一放,呷了口滚热的浓浓的红茶,就笑道: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茅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