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一个月总有千把元的进帐,一二年你就是个财主了!"
“哪里,哪里,刚够开销罢了。”他叫屈似的分辩。"我有两个家,——两个老婆,四五个孩子,两处地方的吃用,你看,至苦也要四五百元。再说,我们干这一行的,总要吃得好一点。每月花在吃喝上,也得二百元。你瞧,光是抽香烟,一天两包老刀牌,还不是三元多么?"
这位司机先生总算是个规矩人,不岂不赌,仅仅有两个老婆,分放在两处,成立了两个家,而且每天要抽两包老刀牌,——这在司机,也是最起码的消费了,但因他是规矩人,所以他倒安居乐业。另一个就不然了。这位司机先生,夹带了两个女子,似乎有满肚子的委屈,一路上老摆出一副"丧神脸"。他的委屈,由二女人之一说了出来时,大意是如此的:公司的算盘打得精,从前开一趟车,规定全程六十加仑汽油,现在改为四十九了,所以这方面的好处也就"看得见",但尤其岂有此理的,一个月每个司机至多挨到开三次车。"公司里,车子不添,司机却天天有新来的",少开一趟车,司机先生就少了三四百的收入,“那不是存心叫当司机的没饭吃。"因此,他的结论是:“别看它是大公司呢,越是大公司的事越难做,倒不及小公司,譬如××汽车公司,它那边的司机一个号头做上来,谁不进帐两三千!"
“丧神脸"的那位司机先生,其实是应该高高兴兴的,因为他所夹带的两个女人品中年青的一位便是他的新宠。这里有一段小小的秘密。开车的前夜,查房间的宪警在一家旅馆内发见一男一女同在一房,宪警们早就认识这女的,知道她干的是哪一项生意,现在她和一个男子在这里,不问而知是没有什么正经的;然而宪警们还是照例问了,先问那男子:
“你是干什么的?"
“司机。"男的回答,立刻拿出证章来给他过目。
“她是你的什么人?"宪警指一指女的,狡猾地笑了一笑。
不料那司机干脆地答道:“我的老婆!"
“呵,不是罢?"警察之一倒有点不知所措了,但突然把脸一沉,转向那女的喝道:“你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夫妻,我不干什么,我是他的老起。"女的也不示弱。
这可激恼了另一位警察了,他上前一步,对那女的厉声说:“你不用嘴硬,我认识你的!你天天在这条街上走,你几时嫁给他的?哼,怎样会晚上忽然跑出一个老公来了!"
女的一看瞒不过,也就认了:“我自愿跟他,你们管不了!我是今天嫁给他的!"
“呵呵!可是你有丈夫没有?你的丈夫在哪里?"
“我有丈夫!"那女的咆哮起来了。“可是和你们不相干。我的丈夫打仗去了,两年没有讯息了,谁知道他是死是活。我没法过日子,他要我,"女的指一下那司机,“我自愿跟他。谁也管不了我们俩的事!"
“那不成!"警察之一冷冷地说。却又转脸对他的同伴似乎征求他的同意道,“带她到局里去。"
“我不去!你们给我找丈夫来,我就跟你们去!去!"说着,就简直往床上一坐,摆出不再理会的姿势。
“瞧吧,你敢不去。"警察也当真生了气。"简直是蛮不讲理!"
“还我丈夫来,我就去!"女的声音忽然嘶哑了,却把脸背着人。"不让我跟他,谁来养活我?……"
“算了罢,算了罢,"另一个警察从中转圜,“随他们去。"
一手拉住了他的同伴,便打算走。
可是那一个还回头对司机问道,“你抽不抽大烟?"
“不抽。"司机回答,讨厌地扁嘴。
于是查房间的走了,这一幕完毕。
第二天,车开出站约一公里,那女的上了车,她穿一件印花的人造丝旗袍,烫发,半高跟皮鞋,短裤子,露出两条大腿,身段倒还不差,脸庞儿略扁,两颧微突,一对眼睛却颇有点风骚。她爬上车和那另一女人(说是司机的亲戚),坐在货包上。那天是阴天,风吹来很冷,人家都穿了棉大衣,可是那女的只穿一身单。司机把自己的棉大衣丢给她,但仍冻的脸色汉青。车走了一二小时以后,忽然停止了,司机探头叫道:“下来,下来!"于是那女的爬了下来。司机要她挤在他那狭小的座位里(这一种新式福特货车,它那车头的司机座和另一个座是完全隔开的,简直没法通融),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半个身子作为他的靠背,他的前胸紧压着驾驶盘,两只手扶在驾驶盘的最上端,转动都不大灵活,——就这样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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