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
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
雁,一枕清霜。
张先生并将长联逐句作了解释。然后叫大家就西湖风光也来做一对长联。大家乱凑一阵,始知求长不难,难在一气呵成,天衣无缝。
张先生曾就西湖的楼台馆阁所挂的对联表示他的意见。他认为"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这对联虽见作者巧思,但挂在西湖可以,挂在别处也可以;只要风景好的南方庭院,都可以挂,这是此联的弱点。西湖上的苏小小坟,只是一个小小的土馒头。覆盖此坟者,是一个小的石亭,有八根石柱,上面刻满各种对联。这些对联都不曾署名,都是赞美苏小小的(按:苏小小是南平时一个侠妓。又嘉兴县前有苏小小坟,云是晋妓,不知是一人或二人也)。张献之老师则独称许一个短联:“湖山此地曾埋玉,风月其人可铸金"。并解释道:湖山对风月,妙在湖山是实,风月是虚,元曲中以风月指妓女者甚多,风月即暗指墓中曾为妓。地对人,亦妙,天地人谓之三才。铸金,杂书谓越王勾践灭吴后,文种被杀,范蠡泛五湖去,勾践乃铸金为范像,置于座右。铜,古亦称金,不是今天所说的金。说苏小小可铸金,推重已极。张先生还就本地风光说:南宋称杭州为临安,以为首都,于是他在黑板上写一首七律,以作怀古诗的示范。这首诗,我记不清是张先生自作的呢,或是前人所作,但诗的前六句(律诗八句)我至今还记得:“大树无枝向北风,十年遗恨泣英雄;班师诏已来三殿,射虏书犹说两宫。每忆上方谁请剑,空嗟高庙自藏弓。"
张先生说"上方谁请剑"是倒句,意即谁请上方剑,诗词中此种例句甚多。上方对高庙以物对人甚妙。高庙即南宋的第一个皇帝高宗。这首诗对高宗有讥讽之意。
张先生经常或以前人或以自己所作诗词示范,偶尔也让我们试作,他则修改。但我们那时主要还是练习作诗词的基本功:作对子。张先生即以此代其他学校必有的作文课。
张献之先生后来曾任中华书局编辑,他的著作,今尚印行者为《诗词曲语辞汇释》,这是一部工具书。
另一个国文教员姓杨,他的教法也使我始而惊异,终于很感兴趣。他讲中国文学发展变迁的历史。他从诗经、楚辞、汉赋、六朝骈文、唐诗、宋词、元杂剧、明前后七子的复古运动、明传奇(昆曲),直到桐城派以及晚清的江西诗派之盛行。他讲时在黑板上只写了人名、书名,他每日讲一段,叫同学们做笔记,然后他看同学们的笔记,错了给改正,记得不全的给补充。这就是杨老师的作文课。我最初是在他讲时同时做笔记,后来觉得我的笔无论如何赶不上杨先生的嘴,尽管他说得很慢。于是我改变方法,只记下黑板上的人名、书名,而杨先生口说的,则靠一时强记,下课后再默写出来。果然我能够把杨先生讲的记下十之八、九。
除了张献之老师和杨老师,安定中学的历史地理教员都不错,教数学的不及嘉兴中学,教物理、化学的都是日本留学生。
一年半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九一三年夏,我在杭州私立安定中学毕业了。
中学毕业后,摆在我面前的就是以后的求学问题。母亲早有个计划。外祖母给她的一千两(大约等于当时的银币一千五百元),自父亲逝世后存在本镇的钱庄上,至此时连本带息共约七千元之数。母亲把七千元分作两股,我和弟弟泽民各得其半,即三千五百元。因此,她认为我还可以再读书三年。中学毕业,当然要考大学。母亲本订阅上海《申报》,《申报》广告栏上登有上海及南京的大学或高等学校招生的广告,也登着北京大学在上海招考预科一年级新生的广告。母亲因为卢表叔此时在北京财政部工作,我若到北京,卢表叔会照顾我,因此,她就决定我去北京大学求学。七月下旬我到上海,住在堂房祖父开的山货行中(他是曾祖父八个兄弟中最小一个兄弟的儿子)。这时我才知道北京大学预科分第一类和第二类。第一类将来进本科的文、法、商三科,第二类将来进本科的理工科。报第一类的,只考国文与英文。我自知数学不行,就选择了第一类。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茅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