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散文集(145)

2025-10-10 评论

    现在再说德沚在家,此次倒安心自修,还订了自修计划,上午请母亲教文言文一篇,下午她作文,请母亲改。我和母亲觉得这也好,不一定进学校,而且母亲一人在家,总有点寂寞,有德沚陪伴,自然更好。
    此时已将开春,我回上海。这一次,我在乌镇住了将近三个星期。
    谁料又有意外。我回上海不久,母亲来信说德沚又要出去读书,这回是受了王会悟的影响。王会悟原是邻居,她是我的表姑母,年龄却比我小。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湖州的湖郡女塾去读书了,据母亲来信说,好象刚去了半年。王会悟劝德沚也到湖郡女塾读书,把这个学校说得很好。德沚因此也想去。
    母亲不知道湖郡女塾是怎样一个学校,但我在湖州念过书,知道这是一个教会办的学校,以学英文为主,和上海的中西女校是姊妹校,毕业后校方可以保送留学美国,当然是自费,校章说成绩特别好的,校方可以担负留美费用,这不过是门面话,以广招徕而已。大概王会悟当时也因这句门面话,所以进了湖郡女塾。而且在湖郡女塾读书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学费贵,膳宿费也贵。我们负担就觉得吃力,王家当更甚。我写了详细的信,把这些情形告诉母亲,请母亲阻止德沚到湖郡女塾。
    母亲回信说,德沚人虽聪明,但年轻心活,又固执,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不听人劝。母亲说她自己不便拿出婆婆的架子来压她,不如让她去试一下,让她自己知难而退。这样,我也不再阻止。
    又到了各学校快放暑假的时候,我得母亲的信,说德沚不等放暑假就回来了。我料想这是知难而退了。我也回家看看。到家后我和母亲都不问她为何早归,在学校如何?她却自己诉苦:进学校后只读英文,她连字母都不认识,如何上课呢?有附属小学,是从字母教起的,但校方说她年纪大了,不能进附小,硬排在正科一年级。同学们都已读过四、五年英文的,而且洋气极重,彼此说话都用英语,德沚此时成了十足的乡下人了;同学们都不理她,她只能同王会悟谈谈,可又不同班。德沚自己说,上了当了,再也不去了,白费了半年时间和六七十元的学、膳、宿费。但是我觉得德沚还是有点"收获",这是她从王会悟那里学了一些新名词。
    母亲私下对我说,看来德沚一人在家,总觉得寂寞,不如早搬家到上海罢。
    我也这样想,但我回上海,却碰着商务印书馆编译所要我主编并改革《小说月报》。一时极忙,没有时间找房子,直到母亲再三催促,这才由宿舍的"经理"福生找到了鸿兴坊带过街楼的房子。那已是一九二一年春了。

    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孙中山先生在北京逝世。国民党右派在孙先生逝世后于十一月二十三日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开会,反对孙先生的三大政策,并夺取了上海环龙路四十四号,作为他们在上海的总部,公开宣布开除已经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员。第一批被开除的共产党员有恽代英等人,第二批中有我及其他多人。党中央为了反击国民党右派的猖狂进攻,指令恽代英与我筹备组织两党合作的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执行委员会(以后简称上海特别市党部,地址在贝勒路永裕里八十一号)。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上海特别市党部成立,恽代英为主任委员兼组织部长,我为宣传部长,张廷灏为青年部长,张也是共产党员。他自称是张静江的堂房侄儿,但后来张叛变了。
    同年十二月尾,上海市党员大会选出代表五人,到广州出席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五个代表是恽代英、沈雁冰、张廷灏、吴开先,另一人是国民党左派,记不其他的姓名来了。吴开先是上海法政大学的学生,也是共产党员,后来也叛变了。我们在当选为代表后,考虑到我们都不懂广东话,觉得为难。恽代英说,“大会代表来自各省,都能说蓝青官话,广东省的代表居少数,我猜想这少数广东代表一定也是走南闯北的人,能听懂蓝青官话,语言不通这件事,不必考虑。"可是我、张、吴却觉得大会代表之间不免有往来,看见广东或北方代表时,一定要找笔来通报姓名,未免麻烦(张、吴都没有到过北方),所以我和张、吴都印了名片。后来在大会期间果然用上了两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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