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快近午夜十二时半,毛泽东说:睡觉去罢。就上楼去了。我在床上却辗转不能熟睡,但听不到枪声,料想没事,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街上已解严。毛泽东早已到农民运动讲习所去了。我到宣传部办了些杂事,看过几封不紧要的文件。宣传部里的同人都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我到陈延年的办公地点,才知道蒋介石派兵包围苏联军事顾问团宿舍以外,还派兵包围了汪精卫住宅。蒋的部下对兵士说:共产党要造反,派兵去,是保护苏联顾问和国民政府主席。陈延年又说:蒋介石也包围了省港罢工委员会并收缴了纠察队的枪枝弹药。过了两天,我又见到陈延年,我问:事情如何结束?陈延年回答:中央来了回电,要我们忍让,要继续团结蒋介石准备北伐。我们已经同意撤回了第一军中的所有党员。但蒋介石要求解剖季山嘉,这不是中国党内的事,让蒋介石自己向莫斯科办交涉。陈延年又对我说:“刚收到上海来电,要你回去,张秋人则从上海来,两三天内准到。"
我在晚上,对毛泽东说起这些事。毛泽东说:“看来汪精卫要下台了,我这代理宣传部长也不用再代理了。张秋人,你认识他么?"我回答:认识,也是浙江人。毛泽东点头说:“张秋人本来要到宣传部工作的,现在就派他接你的手编《政治周报》罢。你且等张秋人来了再回上海。"
在张秋人到的前两天,孔令俊突然来找我,他也是从上海坐船来的。原来令俊上海大学尚未毕业,德沚认为上大中文系毕业没有什么意思,不如给他找个职业,又料道广州一定需要人,可是事先没有告诉我,就叫令俊来了。我那时只好把他也安排在宣传部当个小职员,同时告诉了毛泽东同志。
两天以后,张秋人来了,也住在毛泽东的寓所,和我同室,睡在肖楚女空出的床铺上。我向张秋人交代了有关《政治周报》的存稿等等,算是办好了交代。于是我去定了船票。仍是那条"醒狮”轮船,定的官舱,二十四日或二十五日可以开航。在这两三天内,我总算有工夫观赏了一下广州的名胜古迹。我又乘邓演达的小汽艇同邓到黄起军校看望了恽代英,又乘原艇和邓演达同回广州。
此时早知道包围汪精卫住宅的兵已经撤回,汪精卫却称病不出。我在上船的前夕,去看望汪精卫。在楼下一进大门,就有个男子拦住我,用广东话说了一大串。我不耐烦与他纠缠,就拿出名片来,他接了名片一看,就上楼去了。一会儿,就下来请我上楼。我上楼后,看见陈璧君正在指挥两个女仆整理物件,转脸对我说,汪先生住在里边一间。汪精卫看见我很高兴。当我说要回上海时,他苦笑一下说:“你要回上海,我不久也要舍此而去。天下事不能尽如人意,我们的事业没有完。我们后会有期。"
醒狮轮开航那天上午,我向毛泽东辞行,毛泽东说:“上海《民国日报》早为右派所把持,这里的国民党中央在上海没有喉舌,你到上海后赶紧设法办个党报,有了眉目就来信给我罢!"我答应努力去办。却又问他:还管宣传部的事么?毛泽东说:“他们一时找不到适当的人,挽留我再管几天,再说,我也得把我代理部长以后经手的事情,作个书面报告,作个交待。"
我已经上了船,中央党部的书记长共产党员刘芬匆匆找上船来,把一个纸包交给我,轻声说:这是文件,带回上海交给党中央。
轮船开航的时候,我站在甲板上,遥望江天,心中感慨万端。
也是航行了六天到上海。船靠码头后,我下船坐上人力车,急奔中共中央在上海的秘密机关。我进了大门,就有个陌生的男子拦住我,问我是谁,有什么事,我拿出名片给他。他上楼去了一会儿,下来请我上楼。我进了那个会议室,但见满屋烟雾(吸烟的人多,又不开窗),听得彭述之的声音在说:“都是季山嘉把蒋迫成……"彭述之看见进来的是我,也就截住话头。我知道此地不是久留之处,取出刘芬托带的文件交给陈独秀,我便了楼回家去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如何实现毛泽东嘱咐的在上海办一个国民党中执委领导下的党报。我把此事对陈独秀说了,陈独秀说《中华新报》正想停刊,不妨去了解一下。我找到《中华新报》的人,知道印报机器及其他设备出盘价钱是三千六百元。我看了机器,很小,每日印报三千至四千份。但想到广州的国民政府财政困难,目下只能顶盘《中华新报》的小小设备,在上海先办起来再谋扩展。我用上海特别市党部的名函写信给毛泽东,报告三千六百元可以顶盘《中华新报》的机器及其他设备,但开办费估计需要三千八百元,开办后每月经常经费估计为四千六百元。至于总经理,拟定为张廷灏,总主笔拟请柳亚子担任,我为其副手,并推荐侯绍裘、杨贤江、顾谷宜为编辑委员。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茅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