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也许很狡猾,并不进攻,却悄悄地守在旁边静候机会,那时候,豪猪不能不改变战术了。它从掩蔽部抽出了鼻子,拼命低着头(还是为的保护鼻子),倒退着走,同时猛烈挥动尾巴,这样"背进"到了最近一棵树,它就笨拙地往上爬,爬到了相当高度,自觉已无危险,便又安安逸逸躺在那里啃起嫩枝来,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
这真是典型的绅士式的"镇静"。的的确确,它的一切生活方式——连它的战术在内,都是典型的绅士式的。但正像我们的可敬的绅士们尽管"得天独厚",优游自在,却也常常要无病呻吟一样,豪猪也喜欢这调门。好好地它会忽然发出了声音摇曳而凄凉的哀号,单听那声音,你以为这位"森林中的绅士"一定是碰到绝大的危险,性命就在顷刻间了;然而不然。它这时安安逸逸坐在树梢上,方正而持重的脸部照常一点表情也没有,可是它独自在哀啼,往往持续至一小时之久,它这样无病而呻吟是玩玩的。
据说向来盛产豪猪的安地郎达克山脉,现在也很少看见豪猪了,以至美国地方政府不得不用法令来保护它了。为什么这样"得天独厚",具有这样巧妙自卫武器的豪猪会渐有绝种之忧呢?是不是它那种太懒散而悠闲的生活方式使之然呢?还是因为它那"得天独厚"之处存在着绝大的矛盾,—-几乎无敌的刺毛以及毫无抵抗力的暴露着的鼻子,——所以结果仍然于它不利呢?
我不打算在这里来下结论,可是我因此更觉得豪猪的“生活方式"叫人看了寒心。
1945年5月21日。
上杂谈一则,昨日从一堆旧信件中检了出来。看篇末所记年月日,方才想起写这一则时的心情,惘然若有所失。当时写完以后何以又搁起来的原因,可再也追忆不得了。重读一过,觉得也还可以发表一下,姑以付《新文学》。
1945年12月14日记于无阳光室,重庆。
这些空话,本来没有印出来给人看的必要,大都非
闲谈即是胡思乱想的"杂感"。如今因为要填填《文学旬
刊》的空白,拿出来见见"世面"。
一中国的电影事业
这一天,我们一共三个人闲谈。因为《申报》上有一段“地方新闻"说南通要创办一个中国电影公司,专采中国材料,请几个大文豪编排,把圣经贤传的大道理放进去,不要像西洋电影片子专门映照"偎抱”“接吻",刺戟起青年的肉欲,我们的闲谈就此侧在电影上了。
我们对于中国自办电影公司这件事,当然一致的赞成,没有异议;可是一讲到电影的"目的",就议论纷起起来了。
A君以为电影纯然是娱乐片,只要含有高尚的娱乐性,便行了;君以为电影是"社会教育"的一种,仿佛上海的某B学校把他们的新剧团题名为"化妆演讲团"一样,电影也要它可以代替"宣讲员"的工作方好;我呢,对于电影实在并无成见,本来不配发言,但因我零零碎碎的还记得些关于电影的话,所以居然也说了许多空话。AB二君的议论,自然是极有价值的,只可惜他们俩都是一派的主张,在如今厌听鲜明主张而喜毫无成见八面玲珑的空气里,非常不相宜,所以我竟大胆搁压迫来,单表我的空话罢。这或者是类于"自炫",极不应该的,但我自思这倒也算得是尚能迎合社会心理,不敢标榜主义,也许主持"论坛"的人,给我一个将功赎罪。
我所说的都是可供谈助的笑话。
第一,我记得是:不识抬举的爱因斯坦(Einsteni)反怪美国制造电影片子的大老板替他宣传相对论。原来今年春,美国的资本家一片好心,特制了一套片子,演放爱因斯坦的深妙的——所谓全球真能懂的亦不过半打人的——相对论的学理,定名为"爱因斯坦影片"。说来奇怪,全球不到半打人能真懂的相对论,一放在影片上映出来,就有千万人欢迎;结果是哄动一时,生意很好。这种速成的教育法,爱老先生应当感谢的,那知他倒不以为然,登个告白,说这套影片与他毫无关系;材料的编制,映照的手续,他一概未曾参预。这明明是拆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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