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对于尊信附白嘱我“不要在文字上非难”一句,我也觉得有些诧异,不得其解;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遵命不多嘴了。祝尊体速愈。
雁冰〔一九二二年五月〕
德征先生:你的两个意见,我都非常赞成,并且想竭力做去。郑振铎君去年亦曾提议及此,我那时赞成人名地名应有人审查统一,文学上用语则不赞成用“人工”方法“烘”出来。说来自己也好笑,我翻译时遇到地名人名,往往前后译做两个样子,当时亦不觉得;至于译音不对,更多至不可胜数。所以有法统一,我是极赞成的。
研究中国文学当然是极重要的一件事,我们亦极想做,可是这件事不能逼出来的。我的篇见,以为现在这种时局,是出产悲壮慷慨或是颓丧失望的创作的适宜时候,有热血的并且受生活压迫的人,谁又耐烦坐下来翻旧书呵,我是一个迷信“文学者社会之反影”的人;我爱听现代人的呼痛声,诉冤声,不大爱听古代人的假笑佯啼,无病呻吟,烟视媚行的不自然动作;不幸中国旧文学里充满了这些声音。我的自私心很强,一想到绉〔皱〕着眉头去到那充满行尸走肉的旧籍里觅求“人”的声音,便觉得是太苦了;或者我是旧书读得太少,所以分外觉得无味。去年年底曾也有一时想读读旧书,但现在竟全然不想了。不过这都是我个人的偏见,并不敢以此希望别人;照现在“假古董”盛行的情势而论,我反极盼望懂得真古董的朋友出来登个“谨防假冒”的广告呢!
雁冰〔一九二二年六月〕
志伊先生:我们这两个月来,接到几封反对自然派文学的信,都不如先生的议论使我们动心。自然派文学大都描写个人被环境压迫无力抵抗而至于悲惨结果,这诚然常能生出许多不良的影响,自然派最近在西方受人诟病,即在此点。我于此亦尝怀疑,几乎不敢自信。周启明先生去年秋给我一信,曾说“专在人间看出兽性来的自然派,中国人看了,容易受病”,但周先生亦赞成以自然主义的技术药中国现代创作界的毛病。
我自己目前的见解,以为我们要自然主义来,并不一定就是处处照他;从自然派文学所含的人生观而言,诚或不宜于中国青年人,但我们现在所注意的,并不是人生观的自然主义,而是文学的自然主义。我们要采取的,是自然派技术上的长处。我颇想把我的意见,较系统的写出来请大家批评,只是现在时间不够了,只能俟之下期,那时请不要吝于赐教呢。
雁冰〔一九二二年六月〕
我以为“罗曼主义作品的价值”和“罗曼主义在文学史上的价值”是两件事,应当分开来讲。
罗曼主义的作品当然自有评价值,它们终究是“佳品”;我们固然也欣赏自然派以及新浪漫派的作品,并且我们或许自己也做自然派以及新浪漫派的作品,但是我们见了那几部好的罗曼派作品,一样的也欣赏,这犹之欣赏立体派、表现派绘画的人们同时也可以欣赏文西、卢本兹等人的作品。犹之爱菊爱莲的人同时也可以爱兰花爱牡丹。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始终是件完美的艺术品。推而至于古典主义的作品,亦莫不然。所以我们若问步曼派作品的价值,不妨肯定的说:凡是好的罗曼派作品都有永久的真价。
罗曼主义作品是些艺术品,我们从这些艺术品里固然可以抽出共同的几点来派它们是罗曼主义的特点,换句话,这些共同的特点被我们加以专名曰“罗曼主义”;但是我们究竟不能从罗曼主义的定义里想象罗曼派作譬如何如何的美,就是不能从定义里得到欣赏。我们问“罗曼主义有何价值”时,心里想的,一定不是空洞洞的一个专名,而是包括在这专名里的那些作品;如果我们定要离开作品,单问这专名所涵的意义有何等价值,那我们的问题一定就是“罗曼主义在文学史上的价值”了。
此两点既明,然后能定“浪漫主义运动于我国现在文坛有无需要?”这一问题;同时亦能决定“我国现在是否需要大宗的西洋浪漫派文学的译品?”这一个问题了。谢君①所说,我都同意,就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意见不同。
雁冰附志〔一九二二年六月〕
①指谢六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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