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散文集(41)

2025-10-10 评论

    浙江出过许多人材。历史上的人物就不说了,仅仅民国以来的仁人志士、革命先烈就可以列出长长的名单。敬爱的周总理的祖籍在浙江,鲁迅先生是绍兴人,这是妇孺皆知的,与陈独秀共同创建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小组的陈望道和沈玄庐,都是浙江人;民主主义革命的斗士蔡元培、沈钧儒,为革命而被砍头的第一个女烈士鉴湖女侠(秋瑾),也都是浙江人;还有郁达夫,也是浙江人;章太炎是浙江余杭人,而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是乌镇人。但是,还有一些现在也许不为人所知的志士,在我的记忆中却保留着深刻的印象。这就是湖州中学校长沈齐琴和嘉兴中学校长方青箱。沈齐琴和方青箱都是同盟会员。在辛亥革命时,他们把学生武装起来,占领了湖、嘉两座府城。武器是学校体操用的枪,都是真枪,能连发九颗子弹,而且他们确实储备了不少弹药。平时的体操课实际上是军事训练。当时嘉兴中学教三角、几何的教员计仰先还率领学生前往杭州助政府台衙门。
    我回忆这些往事,想念这些故人,是为了寄语故乡的亲人:浙江是有光荣的革命传统的!踏着前辈的足迹,高举四个现代化的旗帜前进再前进!
    1980年3月17日于北京。

    小时候在家乡,常常喜欢看东邻的纸扎店糊"阴屋"以及“船,桥,库"一类的东西。那纸扎店的老板戴了阔铜边的老花眼镜,一面工作一面和那些靠在他柜台前捧着水烟袋的闲人谈天说地,那态度是非常潇洒。他用他那熟练的手指头折一根篾,捞一朵浆糊,或是裁一张纸,都是那样从容不迫,很有艺术家的风度。
    两天或三天,他糊成一座"阴屋"。那不过三尺见方,两尺高。但是有正厅,有边厢,有楼,有庭园;庭园有花坛,有树木。一切都很精致,很完备。厅里的字画,他都请教了镇上的画师和书家。这实在算得一件"艺术品"了。手工业生产制度下的“艺术品"!
    它的代价是一块几毛钱。
    去年十月间,有一家亲戚的老太太"还寿经"。我去"拜揖",盘桓了差不多一整天。我于是看见了大都市上海的纸扎店用了怎样的方法糊"阴屋"以及"船,桥,库"了!亲戚家所定的这些"冥器",共值洋四百余元;"那是多么繁重的工作!"——我心里这么想。可是这么大的工程还得当天现做,当天现烧。并且离烧化前四小时,工程方才开始。女眷们惊讶那纸扎店怎么赶得及,然而事实上恰恰赶及那预定的烧化时间。纸扎店老板的精密估计很可以佩服。
    我是看着这工程开始,看着它完成;用了和儿时同样的兴味看着。
    这仍然是手工业,是手艺,毫不假用机械;可是那工程的进行,在组织上,方法上,都是道地的现代工业化!结果,这是商品;四百余元的代价!
    工程就在做佛事的那个大寺的院子里开始。动员了大小十来个人,作战似的三小时的紧张!“船"是和我们镇上河里的船一样大,“桥"也和镇上的小桥差不多,“阴屋"简直是上海式的三楼三底,不过没有那么高。这样的大工程,从扎架到装璜,一气呵成,三小时的紧张!什么都是当场现做,除了"阴屋"里的纸糊家具和摆设。十来个人的总动员有精密的分工,紧张连系的动作,比起我在儿时所见那故乡的纸扎店老板捞一朵浆糊,谈一句闲天,那种悠游从容的态度来,当真有天壤之差!“艺术制作"的兴趣,当然没有了;这十几位上海式的"阴屋"工程师只是机械地制作着。一忽儿以后,所有这些船,桥,库,阴屋,都烧化了;而曾以三小时的作战精神制成了它们的"工程师",仍旧用了同样的作战的紧张帮忙着烧化。
    和这些同时烧化的,据说还有半张冥土的房契(留下的半张要到将来那时候再烧)。
    时代的印痕也烙在这些封建的迷信的仪式上。
    1932年11月8日。

    第一一封信
    年青的朋友:
    这算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写几千字的长信,在我是例外之例外;我从来没有写过一千字以上的长信,但此刻提起了笔,我就觉得手下这封信大概要很长,要打破了向来的记录。原因是我今天忽然有了写一封长信的兴趣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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