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人是谁呢?你认识他吗?”S夫人说。
“就是我那朋友。认识,我回答他们,我认识。他们就盘问我:你这朋友和你说过什么话,答应你给找什么事?……"
“嘿!可是你那朋友到底犯了什么罪?"
“我也不知道呵!不过我相信他没有什么。他好好地在一个私立中学教书。"那青年似乎有点激昂了,但接着又颓然说,“那时我回答:只谈了几句不相干的话,他很忙,我们就分手了。”他低头下去,两手托住了脸,又加一句道,"盘问到此为止。"
这时听得坡下有人叫道:“拉紧急警报了。不要站在路旁!上坡去,麦田里也好,那边树底下也好!"
S他们都蹲下。暂时大家都不作声。看天空,一色净蓝,什么也没有。过了一会儿,S君的孩子们拉着S夫人的衣角,悄悄地说:“可是他怎么又出来了?”
但是那青年已经听见,就苦笑了一声,低低说,“我也不明白。过了三四天,他们说你去罢,我就出来了。”
“哦!可是你不要再瞎跑了,也不要乱找人呵!"暗示地S说。
于是都静点了。那青年腹部向下伏着,两臂支起了半身,挽过一节麦秆来咬在口里,无意识地嚼着。
天空隐隐传来一片嗡嗡的声音,近处有人压低了嗓门叫:“大家别动!飞机来了!"嗡嗡的声音似乎清晰些了,但一会以后,又听不见了。附近一带,却有人在说:“我看见的,两架!"也有人说"三架!"接着就有人站起来,而且轻快地招呼着他的同伴们道:“下去罢!飞机已经过去了,快该解除警报了。”有些人影子在移动,都往坡下跑。
那青年也坐了起来,对S君说,“快解除警报了。”沉吟了一下,S又接着道,“先生,打算拜托一件事,行不行?”“什么事呢?你且说了再看罢。"S君感到有点兀突。
“你不是要到重庆去么?那边我有几个朋友,请你带个信,怎样?”
S君也沉吟起来了。觉得有人拉他的衣角,一抬眼,却见S夫人的眼光在他脸上一起。他将脸向那青年看着,终于回答道:“好。我把一个朋友的住址告诉你,把信送到他那里转交我就是了。”
可是当S君把朋友的姓名说了出来时,那青年的脸色就变了,睁大了眼,露出疑惧的神色来。
“不相干,"S君微笑着给解释,“他是一位极肯帮忙的好人,你放心好了。——嗯,其实你就是去见他谈谈也不妨。"
“哦,哦"那青年口里应着,但是他眼睛里疑惧的神色并不消掉。三年前给蛇咬了一口,见条草绳也怕:君是明白这种S心理的,他还想再解释几句,但是终于缩住了。同时,坡下的人声忽然响亮起来,一叠声欢呼道,“解除了,解除了,走罢!"汽车马达的声音也嘈然纷作。君对那青年点头笑了一笑,就和S夫人孩子们下坡去,到达公路上时,那些汽车都已开动了。他们顺步走回去,不到一箭之路,就雇到了人力车。看表,已十二点了。
第二天上午S君去看了朋友回来,刚走进招待所的前厅,就有一个穿西装的人拦住他问道:“找谁呀?"S君看了那人一眼,觉得此人既非侍役,亦非职员,好生古怪,当时就回答道:“不找谁。我是住在这里的。"但此人却又问道:“住在哪一号房间?"S君更觉得古怪了,还没回答,招待所的一个侍役却走过来向那人说道:“他是×号的客人。另外的。"那人"哦"了一声,也就走开。S君看见他走到前厅的门边和一个宪兵说话去了,并且同时也看到从前厅到那边客房的甬道里还有五六个宪兵。
S君回到自己房里,刚刚坐下,同伴C君来了。C君一面拭着额角的汗珠,一面说,“好天气!说不定会有空袭罢。"于是拿起桌子上的水瓶倒了一杯水,喝了半口,又说,“今天这里有宪兵又有便衣,你注意到没有?"
“刚才都看见了。似乎还盘问进出的人呢!"
“哦哦,你也碰到了么?我正在奇怪。"C君说着,把那一杯水都喝了,就在一张沙发里坐下。"听说是因为慰劳团住在这里,所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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