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梅刚跳上船,阿珍姐迎面就告诉他:小弟在发烧。又埋怨阿梅:“怎么也找你不到!”
“不要紧,”随船的医生陆济人安慰他们,“着了一点凉。好在我们带得有药,过了三个钟头再吃一服,明天就会好了。”
“我看那饭菜也不见得卫生。”唐济成靠着船舷,眼望着天空说。“小孩子抵抗力差,倒是少吃一点好!”
“蔡永良该死!”周阿梅没头没脑骂了一句,便和阿珍姐一同跑到后舱去看孩子。
陆医生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对唐济成说:
“工友们好像要来一点什么举动呢!本来呀,伙食难办,一人二角钱一天,小菜,带油盐酱,想吃鱼吃肉是不成的。可是,卫生应当顾到。营养够,青菜豆腐也不坏呀。不过,像前天的臭肉烂鱼,真不知道是哪里去访来的!”
“而且各船分开了各烧各的,也不是经济的办法。”唐太太说。
唐济成看了太太和陆医生一眼,点着头,表示同意,但仍旧说:“反正不多几天就到了镇江,那时再想法改良。”“可是工友们打算有所举动呢!”陆医生又说。“他们就瞒住你,他们说你袒护蔡永良。”
唐济成淡淡地笑了笑,还没开口,唐太太却抢着问道:
“陆医生,你怎么会知道?谁对你说的?”
陆医生微笑着举手指一下后舱。
“阿梅?”
“不是。那是阿珍姐。她还再三叮嘱我,不要告诉济成兄;
工友们怀疑你济成兄是蔡永良的一党!”
唐济成忍不住笑了。
这当儿,一片锣声从水面传来。这是蔡永良船上发出来的开船的信号。同时,阿珍姐却在后舱高声问道:
“唐先生,陆先生,该开饭了罢?”
离开那闹哄哄的市镇,走了十多里,河流就分成两股。向南的一股河面较为窄狭,向西的一股宽阔些,右岸就是一条公路。江南太湖区域的水道原是四通八达的,不论向西或向南都同样到达目的地,然而向西可以少走六七十里,作为国华厂十四条船的领队的“第七号”取了向西的一路。
天已经晴了,万里长空,只有散散落落的几块白云,互相追逐似的迎面而来,不多时便到了国华厂那些船只的上空,好像是停在那里不动了。可是几分钟以后又觉得不动的似乎是那些船只,云朵则已向东而去,虽然说不上如何迅速,却始终毫无倦态,在赶它的路。
那十四条船,冲着风前进。风力并不怎样强,可是船家已经在叫苦。“第七号”是例外。摇船的它多了一倍,而载货它又最少。
“第七号”和它的伙伴们的距离愈来愈远,最后,倒赶上了前面的另外一帮船,成为它们的尾巴。
落在行列的末尾的,还是“第五号”,姚绍光的那一条。现在,后面追上来的七八条船也快要超过它了。这七八条船,有大有小,原是停泊在那闹哄哄的畸形繁荣的市镇的,它们闯进了国华厂的船只队伍,也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敌机毕竟光顾了那市镇!
大约是在国华厂的一群船开出后半小时,三架飞机出现在天空,品字形的向西南飞去,那时谁也不把它当一回事;可是,隔不了十分钟,一架飞机忽然折返,开始在市镇上空盘旋,而且愈飞愈低,连机翼下的太阳徽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时候,镇上及河边都慌乱起来了。那些以船为家的“逃难人”这可当真要逃难了!有的上岸拚命躲在屋檐下,有的只在船头团团转,有的就冒险把船开动。
这七八条船是走得最远的。在敌机发射第一排机枪时,它们刚离开了埠头,舱板上有弹孔,幸而不曾伤人。虽然受了一场惊吓,可是船上人都很高兴,为的是他们借此也逃过了镇上军队的勒索。
然而这一个消息对于国华厂的人们颇有威胁性。他们认为这三架敌机不会是专诚来扫射那小小市镇的,这三架敌机大概是出来侦察,而这河道中的动态就是它们的目标。
这消息传到了唐济成的耳朵,这时他正在船头望着两岸的三五成群的农舍,水边的垂柳和芦苇,也望着前面那一帮船,虽然相距约一里,还能够看清楚那尾巴上的蔡永良坐的“第七号”。唐济成猜想那一帮船大概也是谁家工厂的,不然,就是属于什么队伍,因为它们也一律有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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