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很好;各有所见,各有自由。我不反对你们在刊物上发表你们的意见和主张。至于我呢,我的主张早已发表过许多次了,现在不想再跟你们唱对台戏。不过,《团结》的主编这个头衔,受之有愧,只好敬谢不敏了!”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看了严陈两人一眼,故意豪爽地笑了笑。
又是片刻的沉默。
严季真和陈克明也同时站了起来。他们的脸色有点紧张,可是并不惊慌。这却使得崔道生感到失望。他本来以为他这最后一张牌打将出去,对方是会手足失措的;可不是至少有过两次他仅仅将这张牌微露一角,陈克明就赶快转了口风么?
终于又是陈克明打破了这沉默的僵局。
“道生兄,希望您继续和我们合作!您要是不干了,外界对我们——对刊物的印象不好。”
崔道生看着陈克明一字一字的说出来,似乎对于陈克明的每一个字都在估计它的斤两。他又向严季真瞥了一眼,严季真低头在看他手腕上的表。“这就是他们摆好的阵势来跟我作战了,这是所谓兵不厌诈,虚虚实实罢?”崔道生心里这样想,嘴上就逗出个苦笑,同时答道:
“不是我不希望合作,不愿意合作,而是我无法再继续合作。克明兄,难道你忘记了么?我的主张在刊物上发表的时候,一连两期,都是用主编的身份,用本社——《团结》周刊社的名义,向社会作的号召!现在要把主张全部改变过来,为了表明责任,我当然不能再干这主编的玩意了。并且为了使得社会上不生误会,我也不得不公开声明,从下期起,我脱离了《团结》的关系。”
说到最后那几句时,崔道生有点激动,挥着手臂,嗓子很高,而且面红耳赤。
“道生兄,这是您的过虑。主张有所变动,不会发生责任问题的。”严季真仍然很冷静地说。“况且,官方对我们这刊物正在找错儿,老刘今天失踪,而党方也在挑拨,说您作了我和克明的工具——道生兄,在这样情形下,您要是脱离了,外界不会相信您是为了表明责任,而说您是中了计!即使有人相信这与责任问题有关,可是他们的解释也会和您不同的。
他们认为您是要洗刷您作工具的嫌疑!”
严季真说这番话时,陈克明屡次想插嘴打断它。陈克明觉得这些话太刺激,太露骨,崔道生也许会老羞成怒。不料崔道生静静地听完,只淡淡地回答一句:
“人家的闲话哪管得了!”
“不过,道生兄,”陈克明赶快接口说,“总希望你三思。
今天不作最后决定。”
“多承关注,克明克,——我不但是三思,早已十思二十思。季真兄说党方正在挑拨,说我作了工具,嘿,恐怕还不止挑拨,也许还有恫吓——”
道生突然把话头顿住,脸上红了;他记得那天罗求知对自己转达那“警告”的当儿,自己确是心头一跳,而且好些日子都有点心神不安,虽然也屡次自己对自己说,“我崔道生岂是受恫吓的人”,可是现在,又觉得当真难以自解了。他伸手摸着热烘烘的面颊,勉强笑了笑,又接着说:
“至于人家看我如何,那也管不了那么多!”
突然豪爽地喊了一声“再会”,崔道生转身就走了。
这次,崔道生走的是前门,严季真和陈克明送到门口,陈克明又说:
“道生兄,希望明天我们再谈一次。”
崔道生一怔,扬眉看了陈克明一眼,似乎说“你还舍不得我这工具么?”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郑重地和严陈两位握了手,挺胸昂首地走了。
再经过那街角书摊的时候,他又不自觉地站住了,眼望着那些“大学丛书”,心里又想道:“好,借此结束了和他们的关系,名正言顺。不管罗求知那些话是否可靠,这一个月来,为了《团结》,我之已受注意,是不容怀疑的。趁此冷一冷,也好!”
心里一痛快,他居然花一块钱买了那本翻译的经济名著。拿了这并不需要的书,他浑身轻快,心安理得,跳上了一辆人力车,价钱也没有讲。
严季真和陈克明回到客堂内,好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两人心头都很沉重,都为了《团结》周刊的前途而很焦灼。他们知道官方正在找一个借口来压迫这刊物,而现在,“发行和编辑”的崔道生如果声明脱离,正好给官方一个借口!“他简直是存心拆台,”严季真很忿慨地说,“他一进门时,主意就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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