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炼(98)

2025-10-10 评论

    陈克明点着头:
    “大概是早已下了决心要和我们分手的。刚才你对他说,人家会认为他这样做无非想表白他不是我们的工具;那时我还觉得你这话太重了一点。可是现在看来,这话虽重,却实在刺中了他的心。从前我以为他不过是头脑不清楚,主观强,自负不凡而已,现在才认清了他简直是卑鄙,虚伪!”
    “可是,如果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刊物弄垮,那他且莫笑得太早!”严季真双眉一挺,脸上的沉重之色忽然一扫而光。“克明,我们找人去打个招呼,刊物还是可以出版的。崔道生以为除了他去顶名,我们就一筹莫展,那简直是笑话!”
    “办法当然不会没有。不过,你不是马上就要到汉口去么?”
    “不要紧。总还来得及办好了再走。”严季真说着又看一下手腕上的表,“今天可没有工夫详细商量了,我和洁修约好了到惠民医院去看苏辛佳,现在已经迟了半个钟头。”
    “那你就先走罢。我还得等候小李回来,看他有没有打听到老刘的下落。”
    “哦!这一件事,我倒有些门路可以走走。几天前,为了迁厂,我跑过十多个衙门,而且洁修也可以帮着奔走,到机关什么的去办交涉,她有她那一手。再会,克明,今晚上再通电话,或者,请到我家里。”
    严季真走后,陈克明托着下巴沉思了半晌,又在屋子里踱着方步,时时仰脸看天气;后来,他就坐在那写字台前,从抽屉里取出稿件看了几篇,却又在抽屉角落找到一束读者来信。他一边看信,一边惊讶地轻轻拍着桌子;这些来信大半是对于崔道生的“主张”表示怀疑的,可是崔道生一向就置之不理,甚至把这些信藏起来,从没让陈克明见过。

    “想不到你走的那样快!前几天你还没有说要到汉口,怎么一下子就变了方针了?”
    “这哪里是我变的?全是季叔呀!”
    “那么,慰劳团这回事,压根儿就丢到东洋大海了?”“嗳嗳,看你那张嘴!多么厉害。几时学的,跟谁学的?”
    “跟你学的啊!”带着吃吃的笑声。
    “嗳,说正经话,你赞不赞成我到汉口?”
    “不赞成!”声音里含着笑意。
    “为什么不赞成?”
    “哦!怎么又问我了?个把月前,你自己就说过:去汉口,不过是逃难罢哩!”
    “嗳,可是,一个月过去,情形是有点不同了。”
    “现在那边也有抗战工作了,是不是啊?”
    “啊,好利嘴!这回定不饶你!”
    高跟鞋清脆的阁阁的声音,一前一后从回廊那端的月洞门出来。前面跑的一位长身细腰,瓜子脸,雪白挺括的护士衣,露出枣红丝绒旗袍的下摆;后面追的一位身材比较矮些,可是矫捷伶俐,穿的一身玄色云霞缎的夹旗袍,颈上围着一条雪白的丝巾。
    前面的是苏辛佳,后面的是严洁修。
    两人边跑,边追,边笑,看看到了回廊尽头,苏辛佳突然转身,背靠在一道玻璃门上,一把抱住了追上来的严洁修,轻轻喘息,吃吃地笑着说:
    “好了,洁妹,就饶了这一回罢!咱们说正经话儿。”
    “呀,呀,倒好像是我在那里顽皮!”
    “不管是你是我呀,玩笑一番,对于卫生是有益的。真该谢谢你,洁妹,好多天来,我没有这样笑得痛快了!”
    苏辛佳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那玻璃门,拉着严洁修进去。这是护士小姐们换班时的休息室,现在静静地一个人也没有。
    两人在靠窗的一张藤的长沙发上坐了,手拉着手,脉脉相视,好久都不开口。
    “上次听你讲起那个慰劳团,我兴奋的连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苏辛佳眼望着天花板,幽幽地说。“我又替你高兴,又嫉妒你。爸爸看见我心魂不定,他也很难过,第二天早上他悄悄对我说:你也和洁修他们一块儿走罢,我是放心的。爸爸太爱我了,我那时高兴得落眼泪。可是我对爸爸说:我不去!爸爸放心我,我不放心爸爸,况且,还有妈妈呢!妈妈的伤还没收口,还不能起床,我不放心她,她也不会放心我的!可是后来你们的慰劳团又弄不成了,爸爸似乎卸下了一副千斤担子。他跟我开玩笑说:这倒是不了自了,省得你去又不是,留着又害相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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