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格勒一笑。他抬眼惘然望住我,那神气就像一个小孩子受了大人的没头没脑的一喝。“天黑下来怕什么?”我轻声地问,同时我那挽住他的手略为用劲地握了一下,“难道不好在这里过夜么?”
我看见他脸上的肉跳了一跳。他很快地瞥了我一眼,就别转脸去,望着草地上那群孩子说:“看他们无忧无虑,多幸福。”
“咱们也玩儿去罢。”我一面说,一面就放开了他的手,走向草地那边去。
到了弓桥边,我回头对K笑了笑,就跳上一条渡船。
他坐在我对面,眼睛定定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云罅间透出来的阳光,斜斜地落在岸旁那崖壁上,把一些常青的灌木烘成闪闪的金碧色;渡船顺流而下,桨声轻缓,仿佛要催人入睡。我们都不说话,可是有意无意地我们的眼光时常碰在一处,这眼光似乎都表示了这样的意思:啊,怎么你不开口呢?这样默然相对,怪不好意思的!
我故意逗他,只抿着嘴笑,却不开口。
终于他憋输了,迟疑地问道:“你有事没有?”
“呵,”我笑了笑,“没有。”
“可是那天你约我的时候,好像说过有什么事要和我谈谈呢。”
“哦,这个么?”我故意吃惊似的说,“要有,就有,要没有,就没有。反正是随你的欢喜,——你爱有呢,爱没有?”
他看住我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似乎我的每个字他都在掂斤两;末了,他微微一笑就嘬起嘴唇,轻轻吹一支歌曲。他这一微笑,使我有点怅惘,我猜不准他把我那几句话下个怎样的解释,我还得再逗他一下。
可是口哨声在不该停止的地方戛然而止,他把头凑近我这边,轻声然而很认真地说:“有一点事情,请你帮忙,可不知道你肯不肯……”
我微笑点头,等候他再说下去。这时候,渡船正到了一块突出的岩壁的左近,而前面一箭之远,却有另一渡船,满载着七八个人,嘈杂地有说有笑。他突然指那岩壁说,“这下边停一会儿,好不好?”可又不等我回答,就吩咐船家把船靠到岩壁之下,岩下倒挂的常春藤拂到我们脸上。我移坐在他身旁,也轻声说:“什么事呢?倒不是我肯不肯的问题。”
“有一个朋友,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想请你打听一下他的下落。”
真不料是这么一件事,我倒怔住了。而且,他居然把这样的事来托我,这算什么?但是也没有理由怀疑他的诚恳和坦白。我不自觉地又点头微笑。他顿了一顿,这才又说到:“此人是H省的口音,年纪有二十七八,身材中等,方脸,眼睛不大不小……”
“可是他姓什么,叫什么?”
“姓张,”K的眼光总没离开过我的面孔,“不过我也并不认识他。”
“哦,”我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故意打趣他道,“想来是通通信就做了朋友的罢?”
“倒也不是。另外一个朋友和他很熟。我是受人转托。是这么间接又间接的,所以——”
这分明是鬼话了,我不由的笑了笑。K的话头也立刻缩住,神色有点不安。我看定了他的脸,很想对他说:“你又何必这样吞吞吐吐?难道你还看不出我对你的一番意思?”我感到空虚。但一转念,我也就对他谅解。他有他的理由不能太莽撞。我轻轻叹了口气,挨近他的身子笑着说:
“怎么你就想到要我帮忙?怎么你就想到我——对于这样的事,能够帮你的忙?要是我不帮,你又怎样?”
K也笑了,却不开口,只把眼光罩住我,又轻轻伸手,盖在我的手背上。这一切,比说话都有力量,而且,比说话尤其巧妙。
我抿着嘴对他笑。可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问道:“你那朋友——就是认识那个人的,大概就是上次你说曾经共过患难,最知己的那一位罢?”
“不是!”口气是很爽利,毫无问题的。
但是他的眼神有点不大对,这可瞒不了我。大概他自己也觉得了,赶快又接口道:“那是一个女的。”
不论他这话是真是假,他这一申说却刺痛了我的心。如果他说是一个男的,那也许我的反应会不同些。那时我的脸色一定有点变了,所以他又说:“这女的,就是那男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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