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灵魂的人这才会觉得“到那边换换空气好多”呀!
我宁愿“天天提防人家暗算”;在斗争中,至少也感得一点生活的意味。我几乎想下死劲啐他一口,没眼色的糊涂虫!
光景也觉得我的脸色不对,F又换了话题:“现在身体好全了罢?我是第二天才得到消息,——哦,二十七的晚上罢,听说你进了医院了,所以不曾来看望。究竟伤在哪里?”“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擦伤了一点皮肤。”我淡然回答。
‘“可是那凶手的面貌你还记得不记得?”F似乎十分关心,又凑过头来小声说道,“人家都疑心是那个歪脸的指使出来的。”
“谁知道呢!根本我就不想知道。”我笑了笑回答,同时觉得F的形迹不免可疑。“那天下午,我本就有点不舒服,可是从前的一个老同学一定要我去玩玩,也不便推辞。真想不到在H街的转角突然闪出一个人,伸手就是一枪,”我指着左胁,“好像是对准这地方打的。当时我也吓昏了,跌在地上,——后来才知道不过擦伤了皮肤。”
“真险!幸而那凶手枪法差些!”
“恐怕也不是存心要打死我罢。”我装出毫不介意的态度来,又抿着嘴笑,“所以一枪打过,见我跌倒,他就走了。我想来,是跟我开玩笑的,至多想给我一点小小的警告罢哩!我知道我这人,有时也太任性,得一点警告,对我倒是好的。我应该谢谢他。”
似乎我这态度颇出F的意料,他睁大眼睛瞧住我,半晌不开口。
“倒是在医院里,叫人生气。他们真爱管闲事。开头是问我为什么挨了打。我说是强盗,他们又不相信。背地里议论,代我发明了一个原因:争风吃醋!亏他们聪明,一猜就猜到这上头!”
“那真是太岂有此理!”
“并不!”我笑了起来。“你猜我听得了这样的议论以后怎样?嗨,我对那两个看护说:当真你们猜对了,可是别声张出去;声张出去了,于你们也不利!F,你看,我这方法怎的?
居然灵验得很呢!”
我说着又吃吃地笑了。我知道我那时的俏皮妩媚是近月来少有的。如果F是“有所为”而来,那他回去时,还是一双空手。
事实上,我也当真不曾枉费精神去研究谁在背后指使。两边都有可能。而且,即使被我知道了是谁下的手,我又怎么办呢?徒然再招来第二次枪击而已。那天舜英送我进医院去的时候,我就叮嘱她不要把这当一回事。
但现在把我调到那所谓大学区工作,我倒觉得比暗杀我还要恶毒些!我真要知道这又是谁出的主意。
不去是不成的。只想多赖一天,后天再走。
我又知道,打我那一枪,就宣告了陈胖和G的暗斗已经得了解决。不出我之所料,和平了结。
新年的“狂欢”大概到了尾声。昨天到“城里”溜一趟,看见有些机关和公司门前的临时点缀已经被无情的时光老人打上了“两讫”的印记;最可叹的,是那些五颜六色的壁报,廉价墨水写的怪漂亮的庆祝“胜利年”的文章,都被浓雾(且不说风雨)漶化为一片模糊,简直比大麻疯脸上搽脂粉,还要难看些。
这里,本该算是乡下的,但自从成为“文化区”,也就别有一番风光。不知怎的,总不大顺眼。这几天来看见的人儿,不是獐头鼠目,阴森可怕,或者,蜂目而豺声,骄气凌人,那便是愁眉苦眼,——至少也是没精打采,假颜强笑,童养媳似的;我在学校时代就没有遇到这种“气象”!两三年来,老在所谓“上层”的圈子里混,今回算是开了眼界,当真是“教化”之道大大的有了进步。
新年应有的点缀,这里什么也不缺少,——包括了公开的和秘密的魔鬼式的狂欢纵欲。在这上头,我又不能不谢谢F,他已经成为识途的老马。昨天晚上九点多钟,F忽然光顾“蜗居”,见我对灯枯坐,似乎十二分“同情”于我的“寂寞”,便好心安慰我道:
“许多人总以为从里边往外调,而且把丘九们作对象,似乎是不大有面子的事;不过我就觉得此中也自有乐趣。这里的人儿,到底是血气方刚,不大喜欢转弯抹角,——就是坏,也坏的干脆些;你经过一个时期,就可以知道我这话不是瞎吹的。像你这样的经验手腕,一定可以把他们打发得服服贴贴,再没有人给你气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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