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吟(138)

2025-10-10 评论


  来到火车站,他抬手看了看表,原来忘了上发条,表早就停了,幸而北京车站有很大的钟楼,那里随时都有标准时间可以对表。对好表以后,他算了一下时间,离开车的零点三十分还有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怎么度过呢?要是身上有钱,可以躲进小饭馆去,一角钱一杯的啤酒买上他三杯五杯,再来点腊肠、叉烧或火腿,独自找一个偏僻的座位,“他妈的!老子就在这里享福啦!”想起这些,口水就来了,越来越多,越来越通畅,简直每一秒钟都要咽一次。口水咽得越多,肚子便越是饥饿难忍,这时候要是能有五分钱买一根冰棍吃吃,那也是极大的享受,但那五分钱从哪儿来呢?他又把所有的衣袋裤袋摸了一遍,的的确确身无半文。平时并不经常吸烟的范子愚,现在陡然产生了烟瘾,极想得到一支哪怕是最低级的香烟,于是产生了一种侈望,想在车站混熟一个会抽烟的人,以便从他那里得到一两支香烟的赠予。可是话又得说回来,一两支香烟怎么能使你挺住五十多个小时不吃饭坐回南隅呢?他一面在车站广场上低头漫步,一面在做着一个奇怪的算术题。有回他随小分队下部队演出,汽车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抛锚了,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没有饭吃,饿了整整五个小时。他清楚地记得,头一个小时饿得咕咕叫,喉咙眼里快要伸出手来了;第二个小时感到四肢无力,既不想喝水,又不想抽烟,一心想啃一个硬馒头;第三个小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脑子嗡嗡地叫,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火花,但并不觉得肚子怎么饿;第四个小时几乎已不省人事,像害了大病似的,只希望能静静地躺着,全身每一个骨节都要有所倚靠就好;第五个小时又到了下一个吃饭的时间,糟了!浑身颤抖起来,一时想逮住从头顶飞过的麻雀,一时又希望从草丛里钻出一条蛇来,不管是什么,能够逮住的就要拿来吃,哪怕是吃生的也好,哪怕是喝一点血也好。那五个小时就是这样的难受,那么五十多个小时又怎样度过呢?一共有十一个这样的过程,抗住了一个过程,还有十个过程,不断地看到别人吃饭,不断地闻到糖香、果香、糕点香……范子愚担心着,他可能会在第三或第五个饥饿过程时不顾一切去抢别人的东西吃,于是,人家就要愤怒,差点挨打,后来一看,是解放军,便原谅了。然后就问起原因,大家都表示同情,解囊相助,于是,钱哪,面包啊,水果啊,巧克力糖啊,烧鸡啊,烤鸭啊,葡萄酒啊,让你吃都吃不完,真美!美极啦!……他露出了微笑,抬头看了看路灯,“这是北京车站,不是在车厢里,周围没有一张同情的面孔,没有钱,没有面包,没有水果、巧克力,什么也没有,只有水泥地,梦,完全是幻想出来的美梦……”他这么想着,快走了几步,盲目走进了售票厅。

  售票厅里排着若干长队在买车票,也有不少军人夹杂在其中。范子愚在专售南方车票的几条队伍中挨个儿打量每一张面孔,特别是军人的面孔,又特别是空军的面孔,希望能找到一个熟人,借几块钱在车上好吃饭。几条队伍都查完了,没有一个是曾经见过面的。怎么办呢?他又想出一个主意来,决定站在窗侧附近等着,看看哪一个空军人员买票到南隅去,然后相机而行。等了约半个小时,终于有一名穿蓝色军裤的战士买了一张南隅车票,他立刻凑上去跟他打招呼:

  “同志,你也到南隅?”

  “是啊,你呢?”

  “我也是,咱们同路。”

  “是哪趟车?”

  “零点三十分的。”

  “咱们正好一道。”

  “到候车室去吧!”

  “不,我还要到招待所取东西,早着呢!”

  那个战士很有礼貌地挥挥手走了,可是范子愚在心里骂了他一句:“他妈的!”转念一想,也罢,反正他还会来的,就到候车室去等着他吧!好容易找到一个对象,可不能叫他轻易溜走了。来到候车室,那里坐满了人,范子愚担心错过与战士接头的机会,在进口处挤出一个位子来坐着,又用旅行包为战士占据一个空位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等着他的债主到来。有时他也抽出一两秒钟来向后面扫一眼,无意中发现在最靠里面的一角好像有一双眼睛在对他闪着光,他心里嘀咕:“不会又是一个扒手盯上我了吧?没有关系,现在我没有钱了。”不过他还是提高了警惕,用手护着旅行包,不敢挪动一下。

  “革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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