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愚听到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差点回过头去,因为在南隅时,有不少人是这么叫他的,但他不相信在这里也会有人叫他“革命家”,便只当与己无关,仍旧望着债主将要出现的方向。
“革命家!”
又叫了一声,嗓音低沉嘶哑。
“耳朵聋了?”
还是那个声音,看来的的确确是叫范子愚,他这才回过头去,一看,又惊又喜又难为情,原来是他!
“胡处长!”范子愚羞红着睑叫了一声,避开他的眼光。
“你到哪里去?”胡处长问。
“回南隅去,您呢?”
“也是的。”
胡处长穿着一身宽大的副一号军装,手上提着小旅行包,还有一只线网袋背在背上,里面装有一些纸盒纸包之类的东西。范子愚朝线网袋瞟了一眼,想道:“那里有吃的。”
“把东西提起来,我坐坐。”胡处长提出要求说。
范子愚虽然身无半文,又正好遇上一位财神爷,岂不是太好了!可是他情愿不碰上他,因为在公审大会上,斗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要是这老头提起往事来怎好说话呢?即使他不提往事,范子愚也害怕与他目光相遇。但现在,他竟然主动提出要跟你坐在一起,你难道能不理他吗?只得连忙把旅行包拿开,让胡处长坐下去。
“你是来搞什么的?”胡处长问他。
“我?呃……”范子愚目前所干的任何一种工作都不宜向胡处长提起,他只得随便撒了个谎,“到北京来看样板戏。”
“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
“好看吗?”
“好看,好看。”
“你们自己也演一个嘛!光看别人的?”
“是啊,要演哪!”
一问一答,只听见声音,没有看脸色,革命家成了个腼腆的乡下姑娘。
“你来了几天了?”胡处长又问。
“好几天了。”
“住在什么地方?”
“住在……呃……”可怎么好说呢?
“吞吞吐吐,又是搞阴谋,走到哪里,阴谋就跟到哪里,娘卖X的!我还说碰到个熟人,这两天坐车有话讲了,又是阴谋,跟着你屁股追,算了!我还是坐到我那个角落里去。”胡处长说着,站起身,提着东西要走。
“别走,别走!处长,”范子愚连忙站起来把他拉住,到这时,双方才互望了两秒钟,“您坐吧!我也怪寂寞的,有些事咱们在车上慢慢说吧!”
“不坐,我到我的老地方去,我怕你们,阴谋诡计太多。”固执的胡处长坚持提着东西走了。
范子愚惋惜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直目送他走到最靠里边的一个角落。他回头又看了看门口,还不见债主到来,有点心慌了,经过一段犹豫,只得厚着脸皮找到胡连生那里去。
“处长,您别生气,”他靠近胡连生坐下说,“我们那回对您太……唉!我们太幼稚了,现在想起来,真是不该那样做。那一阵子也不知道怎么了,革命啊,当左派呀,什么都干得出来,真是,唉!真是……您可别记我们的仇,我们年轻哪!”
“记仇?记什么仇?我要是记仇的人,就不会找上你来讲话了。我记你们的仇?要不是参加革命去了,我的儿子比你还大,我记你们的仇做什么!你们当了几年兵?懂得什么革命?搞错回把两回,有什么好记仇的!”
“是啊,处长,我……”
“不要讲你们了,”胡处长只顾说自己的,“就是彭其我也不记他的仇,他害得我背一个疯子的名声,还给我上电疗,娘卖X的!我记他的仇了吗?我不记,如今阴谋诡计太多,他也有他的难处,我原谅他,我晓得他不好搞。不光不记他的仇,我还要……”他仔细望望范子愚的面孔,“讲给你听了,你会不会又去搞鬼?”
“处长,请您放心,我再不会害您了。”范子愚诚恳地说。
“靠不住,”胡处长摇着头,“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的,又来个搞阴谋的在你耳边头一熏,你又倒了。”
“您说得对呀!老处长,”范子愚深有感慨地点着头,特别强调了一下老处长的老字,“我们太容易上当,太天真……唉!”
“你的感慨倒不少!”
“您知道,我这回在北京被人害了,害得我满街流浪,只差一点没有要饭了。”
“怎么搞的?”胡处长瞪着惊奇的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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