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棉花(33)

2025-10-10 评论

    “碧玉姐,别哭了……你别哭了……”
    我的叔叔在铺下喊我,叫着我的乳名。我擦擦眼泪,从铺上爬下来。一下铺没能站定,当着众多临时工的面叔叔了我一个耳光。
    “为什么打我?”我怒吼着。
    “你给方碧玉和李志高通风传信拉皮条,国支书已经把咱家的成份由中农改成上中农了!”叔叔气愤地说。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静静地又挨了叔叔一记耳光。朦胧着泪眼,看着叔叔顺着墙像小鼠一样溜走了。     方碧玉哭了一天。第二天大家又看到她一趟一趟地去井台挑水。我瞅了个机会跟她说:
    “碧玉姐,想开点吧,李志高这种人,早晚要倒霉。”
    她笑着说:“别咒他。”
    过了腊八,眼见就是春节。厂里已放出口话,说腊月二十九放假,并说要辞退一批临时工。我想我和方碧玉都在辞退之列。我回去就回去,方碧玉回去后日子怎么过?我带着我的担心问她,她说:“别犯愁,只要想活就会有办法。”     腊月二十一傍晚,阴云密布,刮过一阵料峭的小西北风后,稀疏的大雪花轻飘飘地落下来。
    吃晚饭时,我与方碧玉在食堂墙角相遇,她轻轻地对我说
    “晚饭后到30号垛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我的眼前一片蓝光闪耀。
    我寻找了几百条理由,证明我必须到30号垛去等方碧玉。我胆战心惊地沿着隐蔽路线到达了爱情峡谷,抬头看到蓝色的美丽雪花在水银灯的绿色光芒里飞舞,爱情的味道扑进我的鼻子与口腔。
    我看到那扇大篷布又把棉花遮住了,他们的爱情巢穴已被孙禾斗和“铁锤子”彻底捣毁了吧?这时篷布的一角翘起,从底下伸出一个碧绿的头颅,头颅上沾着两絮蓝棉花,头颅上生着金色的眼睛,粉红的耳朵,紫色的嘴唇,是方碧玉的头颅!她吓了我一跳。
    “快钻进来!”她焦急地对我说。
    我四周望着,犹豫不决。
    她说:“如果你害怕就回去吧。”
    “不不不,我不害怕。”我表白着,从她的身体支撑起的空隙里,像条小狗一样钻了进去。
    她在后边把篷布放下,绿色的光芒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她越过我的身体,轻轻地说:
    “跟着我爬。”
    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摸了摸我的手。
    原来我以为篷布会死死地压在我们身上,现在才发现,篷布是悬着的,她在棉花垛上挖出了一条交通壕。
    我跟着她向前爬,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靠鼻子嗅着她的味儿跟着她。交通壕直通到棉花垛的腹心,我估摸着有七八米长,她在黑暗中说:
    “到了。”
    我摸索着感觉到这是个两米见方的大坑,抬起胳膊,戳到了篷布。
    她说:“坐下吧。”
    我顺从地坐下来,心脏突突地跳动。
    有两根钢笔杆粗细的绿色光线透下来,我知道这是篷布上的两个窟窿,这窟窿既是光明的通道又是空气的通道。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我看到四周的棉花放射着白森森的光芒,看到了方碧玉那张俏脸的大概轮廓。我听到了她的呼吸,嗅到了她身上那股有点酸、有点咸、还有点香的混合气味。我从初懂人事起就迷恋着的方碧玉就坐在离我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伸手即可触摸,但是我不敢触摸。我感到冷,上下牙打战,响声很大。她不吱声,她在想什么?我结巴着问:
    “碧玉……姐……你叫我来干什么……”
    她叹息一声,用响亮的声音说:
    “我在这个地方跟他睡了九次!”
    她的声音碰到棉花上,立即被它们吸收了。在这九次欢爱当中,它们吸收了他们多少声音,多少气味,多少眼泪?
    “在这里,我用棉花……我到底还是用棉花擦了血!”
    棉花吸收了她的处女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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