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品时代,在一个正在走向极端商品化的时代,某些女人,尤其某些天生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无论情愿或者不情愿,或者内心里情愿表面装得扭捏,在某些暴富而质劣的男人眼里,皆难幸免地不过是不标价的商品。是消费品。
他们中的一个忽然问我——“你对当代青少年中的‘追星族’怎么看?”
我说:“那是群体化了的普遍的性心理现象。”
我的话使人们面面相觑起来。
那一时刻,我倒真的候忽间感到特别的不自在,特别的尴尬。
我可能是一个显得太缺少“容纳”性的人吧?我的话是否太不客气太一针见血了呢?他们会不会认为我对当代青少年太尖刻了呢?
“可当年你们也追过‘星’。毛主席也是‘星’,‘大救星’,这你又怎么解释?”
我说:“那是全民化了的普遍的宗教心理现象。”
“这么说你们当年是源于信仰,而今天的‘追星族’是性冲动使然?”
我说:“我的话没有褒耶贬耶的含意。当年的一代,普遍营养不良,导致身体的生理发育成熟太晚。比今天的青少年普遍要晚二三年,甚至三四年。当年的一代,普遍的‘思想营养’过剩。‘思想营养’是提供给精神的热能。精神的热能只能推动精神的行为。它不同于从食物营养中吸收的物质性的雄性或雌性激素,所以当年的一代和现在的一代,在表面的同一现象上,有着性心理现象和宗教心理现象的本质区别。”
“追星族”中为什么少女多于少男?又为什么很漂亮的少女多于不那么漂亮的少女?进而为什么二十二三岁了她便自动退出那一“族”了?为什么二十五六岁了你逼着她追她也不去追了?……
原因是那么的简单——一个少年的最初的性心理的觉醒,肯定首先是由邻家的女孩儿或同班的某一个女同学所诱发的。结果是他要么压抑自己,要么手淫,要么干脆去取锐或骚扰她。在一位异性的“星”和一个邻家的女孩儿或同班的女同学之间,男人的似乎与生惧来的切乎现实的思维方法,必说服他何必舍近求远。尤其在性方面,男比女普遍具有侵略性。“侵略”一位女歌星,尤其一位远征港台的女歌星,即使一个少年的头脑也会告诉他,那等于异想天开。他可以梦幽她,但他醒来后,睁开眼睛还是要去盯着邻家的女孩儿或同班的女同学。他们也装出很“追星”的样子,表现出很“追星”的行为,实在是给那一族中的少女们看的。兴许他所暗恋的邻家的女孩儿或同班的女同学便在其中。少女们则不然。不那么漂亮的少女们当然不足以吸引同龄之少年们的目光。她们渴望的大抵不过就是一个吻,一个吻最能令她们自己将自己的渴望诗化。而她们大多数,宁肯在待化了的层面获得渴望的满足。并不做进一步的奢想。她们尤其害怕已视某种现象的赤裸裸的本质。特别是当她们自身构成了某种现象的时候。倘她们连一个吻的满足都获得不到,她们就会由渴望被吻而伺机去吻别人。这一心理嬗变过程,包含有潜意识的,对自己太被漠视这一现状的报复。当她们哭着,喊着,叫着,流着泪,守候在某大宾馆的外面似乎只求某某歌星赐见一面的时候,明明白白的一个事实是——那实在与常言的“崇拜”无甚关系,那实在是她们被自己的性渴望(与性饥渴还有些阶段上的区别)折磨得太可怜的惨状。而当她们中的勇敢又有幸者,疯猫似的冲上台去,搂抱住哪一位男歌星的头就亲起来的时候,那真是相当于少年们的一次泄精。不同在于更是心理方面的。而后,她们或许逢人便兴奋得脸上充血地讲——“我吻了某某”,或许将这句话写在日记里。而这句话原本的正确意思,其实更应被读解为“某某吻了我!”——于是她们的一次心理的性行为似乎得以实践,似乎得以满足了……
至于那些漂亮的少女们,她们在现实中的存在态势,就可能是被“追”的态势。这已够她们满足的了。甚至够她们厌烦的了。虽然她们不是“星”。她们也参与“追星”之“族”,也许更是“赶时髦”,“追”虚荣。一吻对于她们是垂手可得,易如反掌的。只要她们乐于获得或给予。她们比任何别人都更加清楚自己具有这方面的实力,机会也是多面又多的。“时髦”和虚荣,会使她们的实力更强,在她们看来多多宜善。所以倒成了第一位的需求和渴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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