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种冒险的游戏(64)

2025-10-10 评论

    我最尊祟的人,正是一个充满博爱之心的人。在这样的人面前,我会羞惭得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我遇到过这样的人。非是在文人和知识者中,而是在普通百姓中。我常不禁地想象,这样的人,乃是“隐于市”的大隐者,或幻化了形貌的菩萨。
    “爱心”是具有自然而然的影响力的。除非人拒绝它的影响,排斥它的影响,抵触它的影响。
    我们只要愿意发现,就不难发现,并且不得不承认,往往是从最普通的某些人们身上,亦既寻常百姓中的某些人们身上,一再地闪耀出“爱心”的动人的光晕。在寻常百姓的阶层里,充满“爱心”的故事,产生得比其它一切阶层多得多。
    “爱情”也如“爱心”一样,普遍地存在于寻常百姓阶层之中。某些文人和知识者最不能容忍我这一种观点。他们必认为我指的根本不是“爱情”,只不过是“婚姻”。
    而我固执地认为,对于百姓而言,“爱情”若不走向“婚姻”,必不是完美的“爱情”。百姓是现实的。
    当安娜坠人爱河以后,她毅然提出与自己的丈夫卡若林离婚。
    不顾上流社会的谴责,毅然决定与渥伦斯基结婚。这时,“爱”在安娜心里,上升为“爱情”了。她期待着他为他们的“爱情”负起“婚姻”的责任。她自己能做的,她已做到了。但是渥伦斯基并不打算真的负起什么责任。他要的只不过就是“爱”,而且得到了。责任使他厌烦透顶,因而他们发生激烈的争吵,因而绝望的安娜只有卧轨自杀……
    渥伦斯基“爱”安娜是真的。
    安娜对他的“爱情”也是真的。
    悲剧是由二人所要求的东西在本质上不同造成的——安娜要有责任感的“爱情”,它必然与“婚姻”连在一起,成为完整的要求。渥伦斯基仅要不附加任何责任前提的“爱”。他认为有爱已足够了。连安娜为他们的“爱”而毅然离婚,在他看来都是愚矗的,不明智的。
    一个现象是——某些大谈“爱情”至上的男士们,其实本意要的仅仅是“爱”。
    但另一个现象是——渐多起来的女人们,也开始为男人们预设圈套了。她们以自己为饵,钓男人们的钱财。
    牛郎织女式的夫妻,在寻常百姓中一对儿一对儿的依然很多很多。他们的生活里离不开生儿育女,离不开萝卜白菜,离不开吵架拌嘴,但也离不开责任感。责任感是他们组成家庭之前的最神圣的相互承诺。谁主内,谁主外,大的开销究竟谁说了算,小的花费谁有自主权,诸如此类一切某些男士和女士嗤之以鼻的内容,在他们都是必须加以考虑的。但是据我看来,这些俗内容,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一对儿一对儿的夫妻恩爱着。
    在没有婚姻为载体的“爱情”中,到头来,遍体鳞伤的几乎注定了是女人。她们获得过的某些欢乐、某些幸福,往往被最终的悲伤抵消得一干二净。
    在没有婚礼为载体的“爱情”中,女人扮演的只能是“情妇”的角色。
    而古今中外,这一角色,乃女人最不甘的角色。也是最不符合男女之间自然关系的角色。即或那些专以猎名流、傍权贵、傍“大款”为能事的女人,一旦觉得巩固了“情妇”的地位,也还是要产生颠覆“情夫”既有家庭取代对方妻子的野心的。这时的男人用他们“爱至上”那一套哄她们是根本没用的。所谓哄得了一时,哄不了一辈子。结果男人大抵只有三个选择——要么离婚,承认自己“爱至上”那一套论调的破产,面对既又“爱”了,就还是免不了结婚“至上”的现实。要么给她们以多多的钱财,多到她们终于满足了不打算“造反有理”为止。要么,被逼得走投无路,狗急跳墙,杀了她们,或反过来被她们所杀。
    所以,据我想来,无论在外国还是在中国,“情人节”永远不会是一个值得被认真对待的日子。这是一个暖昧的灰色的日子。这世界上没多少人会真正喜欢这个日子。真的处在正常的热恋关系的男女,每一个日子都可以是他们的“情人节”。他们在那一天的拥抱和亲吻,不见得比在别的日子更温存更热烈。而既是“情妇”或“情夫”,又是丈夫或妻子的男女,肯定的,恰恰是很避讳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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