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种冒险的游戏(78)

2025-10-10 评论

    他们最终成了中国资产者中的一员,大抵靠的是白手起家,渐渐从小本生意发展壮大的曲折过程。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原本不过是些普通的工人、农民、脱去军装复员的下级军人,甚至是一些失业者,某一个时期内几乎途穷末路的人。他们的成功非是“运交华盖”的结果,而是与命运抗争的结果。
    他们的产生和存在,使中国的“改革开放”不至于变得像是一部仅仅由《百万英镑》式的喜剧和《钦差大臣》式的讽刺剧“编辑”成的,充满了“拍案惊奇”情节的通俗又肤浅的畅销小说,而具有了一些应该具有的凝重感、庄重性,以及令人欣慰的乐观。
    否则,“使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句话,则便不过是对某些靠权势背景,靠“灰色潜能”,靠闪烁着戏剧色彩的“幸运的雨点儿”而发迹的人的陈旧故事的“内容提要”罢了。
    他们的产生带有空前活跃的原发性。
    他们的存在证明了时代即是他们的阳光,即是他们的水分,即是他们的土壤,只要归还这样的一个时代给他们,对于他们就足够了。他们并不需要比别人更多的、另外的,在他们看来是非分的东西。只要给了他们起码的条件,他们就能靠自己的奋斗获得成功。
    在中国的许多城市,许多乡镇,许多农村,他们发展个人财富的作为有声有色,方兴未艾。
    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缔造”了十个指头数两遍就数得过来的些个“富豪”,实在汲什么特别值得夸耀的。
    所有的国家所有的时代在这一点上几乎都是相似的。一批穷人的命运的改变永远比几个富人的产生更值得一个国家或一个时代欣喜。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第一批私营企业家,他们不但壮大了中国资产者阶层的行列,而且使这一行列令人最初大不以为然的成分有所改观。渐渐削减了中国人对它的嫌恶心态,渐渐修正了中国人对它的不太正确的看法,渐渐使中国的其它阶层能够与之和平相处了。
    他们的资本,少则几百万,多则几千万。几百万的,虽然也可放在中国资产者阶层的最低档次的一个群体加以评说,但我还是更愿将他们归人中国中产者阶层中去进行分析。因为资本的有限,分明的,使他们身上中产者阶层的特征更显著些。他使我联想到了爱迪生的一句名言——“如果富人们真的橡穷人们所经常以为的那么幸福,他们就果然算得上幸福了。”
    我也只能以我特有的方式从道义上谴责他们的不道德,却丝毫也妨碍不了他们以他们不道德的方式,通过对自己同胞的严重剥削,和近乎奴役般的雇佣聚敛金钱。
    在中国,在某些地方,我之所见,使我对于马克思关于“资本原始积累”的论述,产生了从理性认识到感性认识的相当大的飞跃。
    哪一个在他们自己的国家里,买了那一种美丽的被子的外国人,又能想到在中国,它们生产于如此简陋的“厂”里?是由每月挣一百五十元人民币的些个中国小女子一针针一线线用颜色对比鲜艳的绸布角儿拼缝成的?
    当他们满意于那一种被子的美丽和便宜的时候,当他们掏出钱包悦然而购的时候,当他们对手工劳动的成果大加欣赏的时候,他们也肯定地想不到,某些中国乡下小女子们灵巧的双手,每天端碗拿筷子的时候,其实已是五指麻木的、僵硬的,手腕发抖的了。
    文人“幸会”富人,或曰遭遇“大款”,照例免不了请客吃饭一项基本内容。而且,照例是“大款”热情做东,文人吃白食。文人的朋友和“大款”的朋友们凑趣沾光。通常,文人和“大款”坐在一起了,总是双方朋友们撮合的结果。好比有意“对象”的男女坐在一起了,大抵是媒婆们的成就。这种情况下,“大款”格外科持,越发摆出有钱的样子。文人往往特别谦虚,畜不由衷地说几句“一等智商从商,末等智商从文”之类不三不四的话。
    按照道德规范的不成文法对世人的说教,传统的逻辑似乎是这样的——如果一个男人既不但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平常的男人,而且还很年轻,而他却甘愿成为一个老太婆的风烛残年的日子里的附庸,则我们世人即使不发问,内心里也一定会暗想——他所图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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