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种冒险的游戏(91)

2025-10-10 评论

    中国农村经济体制的改革,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最主要最重要的经济体制改革。就其主要性和重要性而言,不是之一,而是第一。
    私有意识拒绝恐惧。最智慧的哲学都不能改变它在大多数人头脑中的根深蒂固。连上帝拿它也无可奈何。上帝为了抑制人类私有意识的膨胀而在《圣经》中作出的最严厉的警告,其实并不曾真正地影响过人类。私有意识既不但强大于图腾崇拜意识,而且往往以其强大主宰着两性关系——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发誓说“我爱你”这句话时,他的头脑中同时产生着一种明确的想法——那么你属于我。
    农民们想要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的愿望,是人类私有意识中最长久、最牢不可破,往往也最值得体恤,最令人同情并且最动人的一种意识。
    农民对土地怀有的私有意识,兼有着图腾崇拜和性化了的意识成分。
    将土地比作母亲的是诗人。
    真的将土地看成母亲的却是农民。在农民心目中,土地不惟是母亲,还是妻子、情人和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神圣事物。
    “公社化”实际上使农民变成了农村的“无产者”。
    农民不可能在耕种不属于自己的土地时获得什么真正的劳动的偷快。
    “公社化”以后农民们在田间相互比赛的劳动热忱,以及在地头休息时的愉快情形,其实都只不过是人为煽动的热忱和即兴一时的愉快。秋收以后,当大批的粮食被收缴,农民们仅仅剩下口粮时,他们的失落感是难以形容的。
    而中国需要的是靠务农富起来的典型,靠务农富起来的样板。起码,需要一大批这样的农村的实践进行无可辩驳的说明——靠务农也同样是能够富起来的。
    任何一种伤害性的“政府行为”,哪怕由最低一级的政府部门不负责任地干了,其对农民们的心理伤害和情绪伤害,都必将超出那一行为本身,降低中国农民对国家的信任程度。
    工业总产值将越来越超过农业总产值,农业人口却将几乎永远占全国总人口半数以上,而且几乎寻找不到使农业人口大批地“变”为非农业人口的途径,这在整个二十一世纪,都将成为前提注定了的“中国特色”。
    中国是目前世界上进行权钱交易的最大市场。也是最容易将这一种遭世人普遍唾弃并深恶痛绝的勾当“变通”为“合法”行业的国家。
    一个官员的腐败是腐败。
    一些官员的合伙腐败是“集体腐败”。
    如果共产党内的某些官员“资产阶级”化了,其实并不多么可怕。真的“资产阶级”化了,贪婪性反而小了。可怕的是,大多数官员,并不能因为是官员,便真的“资产阶级”化起来。不能不等于不想。想而企图实现,又畏于党纪国法,于是手段和方式,便转入暗中。既转入地下,便具有隐蔽性。隐蔽性蔓延,就结为权钱交易的种种关系网。
    在中国,在当代,你有时“一不小心”就会面对一个“黑社会”气味几十足的人物。他们的共性是——第一极其有钱;第二与许多官员包括地方乃至北京的高官保持密切关系,他们提起官们的子女,惯称小名,如叫自己的弟弟妹妹;第三他们与当地司法官员情同手足,他们的私车甚至配有警牌警灯;第四他们有官方封赐的种种荣誉;第五他们甚至还有地方政治身份;第六,倘他们夸夸其谈他们的“成功之路”时,稍有头脑的人必能听出种种可疑之点……
    世界正在越来越文明。越来越文明的世界认为——社会应该越来越透明,社会应该尽量公开化。社会对任何人,任何阶层来说,都应该是“这一个”。而且应该是惟一的“这一个”。因为一个政极不可以同时统治两种社会(对香港的“一国两制”另当别论)。“这一个”社会若是平面的,则大家都应生存在乎面上;若是立体的,则大家都应生存在立体中。社会可以多元化,可以复杂化;但不可以明暗化,不可以表里不一。因为生存在明处的,不可能对暗处的勾当和关系形态永远一无所知;生存在表象中的,也不可能对生存在背面的,或曰表象之下的,亦即“第二社会”的内容永远不闻不见。
    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进步更像一节弹簧——一节被以不均匀的力拉松的弹簧。那不均匀的力,对于某一国家而言,有时是世界的大经济背景,有时是本国的政治风云,有时甚至纯粹是全球性的自然灾难。于是弧旋变形。拉力越大,旋角越小,弧度越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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