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112)

2025-10-10 评论

    支书终于话软了:“我敢吗?”
    “谅你也不敢!”王大爷忽然一手捂胸,接着捂口,身子摇晃起来。赵曙光慌了,赶紧扶住他。
    “老哥……”支书也赶紧下了炕,与赵曙光一起将王大爷拥上炕,让王大爷靠墙坐着。
    支书将枕头垫在王大爷腰后,大叫:“翠花!快冲碗鸡蛋!两个!加糖!”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翠花探进头看一眼,立刻缩回头照办去了,她边寻鸡蛋边说:“爹,咱家一年多没见着糖了!”
    支书恼火地:“那你不说行不行?那就多打一个鸡蛋,仨!”
    王大爷苦笑:“老弟,你老哥……一次也吃不下仨鸡蛋了!……我这一病……恐怕……恐怕好不了喽……”
    支书老泪纵横:“老哥,好得了!我说好得了就好得了!今天我要看着你给我吃下去!没有鸡蛋治不了的农村病!”
    赵曙光不忍再看下去、听下去,一转身冲出了支书家。
    屋里,支书哽咽着:“老哥,我这支书,真是越当越糊涂、越懵懂了呀!连地里种什么,上边都管得死紧死紧的,连农户人家院里栽棵果树,养几只鸡,都说是资本主义的苗头,今儿割,明儿割,后儿还割!我咋看不到咱坡底村的前景了呢老哥?别人想不通,还可以发发牢骚,我能吗?我敢吗?这支书我真是不想干了呀我!”
    “混话!谁叫你当初入党来?想干得干,不想干也得干!没有人受不了的苦,没有国熬不过去的劫!再为难,冲着乡亲们,你也得扛住!你不扛谁扛?”
    赵曙光返身又进了屋,说:“支书,大爷,我希望尽快把我的组织关系正式恢复了……”
    他话一说完,往外便走,不料与进屋来的翠花相撞。一碗鸡蛋花掉在地上,偌大粗瓷碗四分五裂。
    黎明时分,一队身影离开坡底村。支书带领男女知青(112)们,挑着、抬着、背着成卷成捆的草帘、草绳,走在沟壑之间的蜿蜒小路上。
    天光大亮时,每个人都已汗流浃背。支书干巴瘦小的身子被一大捆草帘压得弯着,冯晓兰和李君婷也抬着几捆草绳。
    武红兵挑着担子想超过支书,却被支书叫住:“想唱几句的话,这会儿,可以唱。”
    武红兵没好气地:“这会儿我能唱出来吗?”说罢,超过支书往前走去。
    支书紧跟几步,问:“怎么近些个日子,你们知青(112),都对我有老大意见似的?”
    武红兵站住,冷冷地看着支书:“不是意见,是怨恨。”
    支书:“啥?怨恨?我是坏人?我怎么践害你们了?”
    武红兵:“你倒没践害我们。但你的确是刽子手!”
    “什么手?”
    “刽、子、手!你杀过我们一刀。”
    “我?”支书有些莫名其妙,“杀过你们一刀?!”
    武红兵:“你好好想想吧你!”
    农业用品收购站前,一个男人在验收草帘子、草绳子。他满意地拍着赵曙光肩说:“不错,不错,看来你们坡底村人还算信得过,全按甲等收了。”
    大家都面有喜色,支书尤甚:“站长,问一下啊,这个……这个,这活儿我们还能往下干不?”
    赵曙光介绍:“这是我们支书。”
    站长将支书扯到一旁,机密地:“你们坡底村人要感到光荣!你们编,我们收,都是为了满足部队上的需要。这属于军事机密,跟别人不能讲的。你是支书,才告诉你。要的不少,你们只管往下干!”
    支书受宠若惊般连连点头。
    站长又望着赵曙光说:“你们那北京知青(112)人不错,在山西那边矿上时,他救过我弟一命……”
    支书:“这倒没听他说起过。”
    站长:“那就更不错了嘛。”站长说道,“他拿着我弟的信来找我,求我能不能给你们坡底村点儿抓挠现钱的机会,那我还能不给嘛!一聊起来,他爸是当兵的,我也当过,更得给了……”
    此时,赵曙光则将武红兵扯到了一台落满灰土、锈迹斑斑、破旧得不成样子的手扶拖拉机旁,那围拖拉机拖斗的铁皮,已经锈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赵曙光大为青睐地:“怎么样?”
    武红兵:“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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