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秉奎问赵天亮:“几连的?”
“七连的。”赵天亮边吃边答。
杨秉奎有些不解:“既然是母亲病重,连里准假,那连里就该派车送你一下嘛。”
赵天亮搪塞:“也送了一段。路不好走,又是抢收的时候,我也没带什么东西,就让连里送我的马车半道回去了。”
杨秉奎赞许地点点头:“这么懂事,是班长吧?”
“嗯,嗯,是一班班长。大爷,您应该记得我嘛!您忘了?我们在仓库避雨那天晚上,您给过我一个任务……”
杨秉奎端详他:“噢,是你呀,想起来了。你当上了一班班长,证明我这人看人,基本上不走眼!我信你了。一会儿就有趟运木材的车经过,我把你送上车……”
运木材的列车的驾驶室里,赵天亮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视野开阔,北大荒晴天里的原野景色尽收眼底。
列车司机跟赵天亮闲聊:“北大荒的天气就是怪,某地阴雨连绵,七八十里外却可能是大好晴天。”
赵天亮:“大雨天抢收麦子,那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
“那也不能就不抢收了呀,是吧?”
“对,对。”赵天亮应和着。
列车司机接着说:“站长老爷子跟你说清楚了吧?我这种车,开不到有正规铁路的地方去。下了我的车,你还得走十几里,到县城去乘长途公共汽车。长途公共汽车会把你送到有正规列车站的地方。”
“明白。”赵天亮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
几经辗转,赵天亮终于来到了陕北。
当他走在黄土高坡的沟壑之间时,天已黄昏,晚霞映红了几处崖头。沟壑深处,忽然响起悲凉而高亢的信天游,是一个老汉的声音:
天阴你就把雨下,
人难活不要叫心难活。
白灵灵叫唤翅翅抖,
心里头难活唱出声。
……
赵天亮循声望去,见半坡上,头扎白毛巾的老汉在赶羊下坡。羊儿咩咩,老汉站住,又唱道:
一对对鸭子一对对鹅,
一对对狸猫守锅台。
一对对花鸡草垛上卧,
一对对羊羔相依着活。
……
赵天亮伫立着,听呆了。一个少女脆生生、甜亮亮的歌声忽又响起:
一对对红山雀窑顶上落,
一对对喜鹊鹊黄土坡上来搭窝。
一对对鸽喽喽抖翅膀,
一对对情人坐在窑前前笑。
……
赵天亮循声望去,见与老汉相对的崖上,少女的身姿被一片绚丽晚霞衬成剪影,她体形优美,两条短辫依稀可见。但由于是剪影,看不清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赵天亮又望呆了。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着,遇见一个青年和一辆驴车停在路旁。那显然是一辆拉水的车,立在旁边的青年二十七八岁,穿旧坎肩,敞着怀,胳膊和胸膛被晒成古铜色。他在用瓢饮驴,并疼爱地抚摸驴颈。驴不喝了,青年自己捧瓢喝起来。瓢中的水分明已剩很少,也分明地,青年不愿浪费那点水。
赵天亮等他喝完,问:“这位大哥,坡底村怎么走啊?”
青年上下打量他,朝远处指了指。
赵天亮继续迷惘地独自走着,发现一个背书包的少女出现在下方小路上。他三蹦两跳地拦在少女跟前。少女吓一跳,吃惊地看他。
赵天亮:“小妹妹,别怕。”
“我没怕你。”穿花衣的少女背着书包,十四五岁的样子。
“这儿是坡底村吗?”赵天亮问。
少女点头。
“那,这儿有知青(31)吗?”
少女点头。
“北京来的?”
少女点头。
“你认识一个叫赵曙光的吗?”
“他不在村里,到山西去了。”
赵天亮大失所望:“到山西?干什么去了?”
“村里派他带一伙知青(31),去矿上挖煤,好给村里挣点儿公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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