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70)

2025-10-10 评论

    “排长,我的事儿,你肯定做不了主。”
    方婉之停止了织毛衣,说:“先坐下嘛。做得了主做不了主的,你说说看,啊?”
    孙曼玲坐在方婉之对面,吞吐地:“排长,我得调走。我弟也得调走。随便把我们调到哪个连队去都成。总之我们姐弟俩必须调走,离七连越远越好!”
    方婉之试探地问:“跟班里的战士闹矛盾了?”
    孙曼玲摇头。
    方婉之恍然大悟:“那,我明白了。”
    孙曼玲眼圈红了:“排长,你不明白。”
    “带手绢了吗?”
    孙曼玲点头。
    方婉之柔声地:“掏出来。一会儿想怎么哭,就怎么哭。流泪是咱们女人的特权,我跟你一样年龄的时候,动不动就哭。”
    孙曼玲用手绢一角缠绕手指,低着头说:“排长,我的要求,你做不了主吧?”
    “我确实做不了主。不过呢,有一天你也许会要求调走,我、指导员、连长、尹排长、张靖严,我们支部五个人都是有思想准备的。你才当了两个多月班长就要求调走,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孙曼玲疑惑地望着方婉之。
    “因为齐勇在七连,所以你弟弟曾要求调走,现在你又要求调走,对不对?”
    孙曼玲张了张嘴,一时诧异得说不出话。
    “你弟弟要求调走,指导员问他原因,他不肯说。齐勇打了你弟弟,指导员问他原因,他也不肯说。指导员生气了,限他三天,要么书面说明原因,要么把他调走。他是舍不得离开七连的,所以交来了书面说明。于是呢,我们也就知道了你们两家之间的事情。”
    “排长,他弟弟已经死了,我哥哥也在服刑了。万一哪一天他看着我弟不顺眼,万一我弟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两家,不是就结下深仇大恨了吗?那我们的父母……那不太可怕了嘛!……”孙曼玲几乎不敢想下去,到底忍不住,又泪汪汪的了。
    方婉之语调和缓地劝解:“小孙啊,齐勇在给支部的信中保证,他再也不会故意找茬子欺负你弟了。他当了一班长后,又主动向指导员表示,在任何一种危险的情况之下,他都会不顾个人安危地保护你弟弟,像正规部队的班长保护任何一名战士一样。他这种表态,使支委们都很受感动。我是女排排长,支部将和你沟通这一情况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呢,也一直想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和你沟通。我认为今天就是一个适当的机会。我个人的做人原则是:在同志关系中,在战友关系中,如果相信多一些,怀疑少一些,某些事就会朝好的方面发展。反过来,往往会朝更坏的方面发展。即使你和你弟调走了,那不也还是在一团的某一个连队吗?即使你和你弟调离了一团一师,那不也还是在北大荒吗?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们调走的原因,肯定会引起种种流言蜚语。那对你们姐弟俩和齐勇双方面,不都很不利吗?那样你们双方就永远不会再见面了?万一在探家路上见到了呢?万一在哈尔滨见到了呢?是不是更会像仇人一样呢?”
    孙曼玲听着听着,情绪渐渐平静。
    方婉之开了办公桌抽屉的锁,翻出几页折着的纸,问:“这就是齐勇写给支部的书面说明,你想不想看一下?”孙曼玲朝那几页纸瞄一眼,摇了摇头。
    “我也认为,你不看也罢。什么时候又想看了,我可以随时让你看。”方婉之将几页纸重新锁入抽屉,又说,“小孙,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其实齐勇是一个不错的青年。他很正直,也很善良。据我们了解,他戴过红卫兵袖标,可是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更没有做过伤害师长的事情。他在学生时代结识了一位大学老师,有人来到北大荒,来到连队,想要从他口中收集关于那位大学老师的罪证。询问就是在这里进行的,他一听全是不实之词,起身就走,无论对方们威胁也罢,劝诱也罢,他就是不在对方们带来的材料上署名。连里的黑马‘乌云’早产了一头小马驹,请来的兽医都说活不成了,他也还是日夜照料。小马驹最终没活成。他在埋小马驹的地方,呆呆坐了几个小时。这样的一个人,你认为你们姐弟俩和他在一个连队,真的会那么不安全吗?”
    孙曼玲低着头,不说话了。
    男知青(70)们都在院子里打篮球。男一班宿舍里,只有赵天亮一个人。他将枕头拆开一条缝,左右看看,从内衣兜掏出哥哥赵曙光交给他的那一封信,塞入枕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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